麋威刚刚看到马超皱眉,耳边就响起刘备的笑声:
“读《六韬》好啊,孤听孔明说,他近来为禅注写诸子典籍,正有此书!”
说罢,刘备才注意到马超神色有异。
而后者在他看过来的下一瞬,便抚掌猛叹道:
“确实好!”
“只恨臣年少时沉迷声色犬马,未能早些读书!”
然后便回忆起年少往事,东拉西扯。
然而麋威由始至终都在关注着他,岂能不知他故意掩饰?
但对方既然是这个反应,想必有所忌讳。
于是暂时不表,等私下再去请教。
……
犍为武阳,江水潺潺。
宋远顺流南归,第一时间去郡府拜见太守李严,汇报此行见闻。
闻悉自己与李恢左右分督南中,李严面沉如水,不见悲喜。
反倒听闻麋威的“一钱两面”之论后,有所异色:
“麋安汉长子竟有如此长进?不是徒有其名?”
宋远道:
“下吏离都之时,听闻麋奉车将要伴车驾北巡,想来在大王眼中,其人非虚士。”
李严微微颔首,忽道:
“廖公渊(廖立)没有伴驾?”
宋远:“未曾听闻。”
李严嗤笑道:
“想必廖公渊这侍中当得寝食难安了吧?”
宋远含笑道:
“昔年他任长沙太守,吕蒙大军一来他便弃郡而逃。其后大王不责其失,依旧委任一方,他便该寝食难安,每日三省吾身了……何须等到今日才醒悟?”
李严不屑道:
“此人有谋无胆,又自视过高,有用则用,无用便不必理会。”
“倒是那麋师善……往后该多加留心。”
宋远称诺一声。
又好奇道:“下吏进城时,见郡中厉兵秣马,却不知出了何事,可是有贼人作乱?”
李严招手让他上前,低声问道:
“你可知大王为何让麋师善伴驾,不用廖公渊?”
宋远摇头。
李严:“因为麋氏父子真会做官,而廖公渊不会!”
宋远眸光一动,已然有所明悟。
但还是捧哏道:
“敢问府君,何为真会做官?”
李严微微眯目,道:
“在大王看得见的地方立功,才叫真会。否则便是空自许的狂生罢了。”
“恰如此时,大王登极在即,万众瞩目。”
“若不能趁此时机建功于车驾目下,来日如何封候拜将,位列万石?”
“难不成真要跟关张马魏等将比一比谁活得长?”
宋远听到这露骨的说法,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却有些顾虑:
“虽说大王已将越嶲军事委任于府君,但那汉嘉从事张嶷仍是李左督夹带中的人,近来正与旄牛夷王有所接触。”
“府君此时兴兵讨高定,是否需要知会李左督一声?”
李严不悦道:“岂不闻兵贵神速?”
“正该趁旄牛夷首鼠两端,高定麻痹大意,攻其无备!”
“只要成功,他李德昂再不满又能如何?”
宋远:“那张嶷呢?”
“区区百石吏,不必在意!”
……
数日后,刘备车驾返回成都。
麋威回到家中,第一时间备好礼物去拜访马超。
登门时,马超正好要出城骑马射猎,于是相邀同行。
两人在城郊策马奔驰了半日,正好来到广都、江原二县交界附近。
原野开阔,阡陌纵横。
近处是刚刚播下的春日青秧,娇艳欲滴。
远处是数条往南汇聚的河流,奔流不息。
麋威隐约记得这一片是后世双流机场附近,不免驻足。
耳旁忽而传来马超的感慨声:
“此间景色,倒是让人想起八川环绕的长安,皆为天府之土!”
麋威想起此行目的,道:
“昔年大王以三万余兵取益州,刘璋不能抵挡,据城自守一年终于投降。”
“却不知将来取关中,又需要多少兵马。十万,二十万?”
马超回头道:
“你说你读过《吴孙子》,当知兵非贵多也。”
麋威颔首应道:
“吴孙子说,兵不贵多,而贵在不冒进,贵在料敌先机,贵在上下并力而战。”
“前两者且不论,将军以为,为将者当如何使得上下并力呢?”
嗖。
马超一甩马鞭,北指成都,道:
“此问你应该求教于大王。”
“我遍观蜀中诸将帅,唯有大王深谙此道,次为孔明。”
“关张二将怕是都不如他俩的,也就与我相当而已。”
见麋威露出意外的神色,马超又道:
“你今日来,莫不是还想请教《六韬》?”
果然有问题!
麋威心中一动,认真请教道:
“不瞒将军,那日在雒城席间,我观将军神色有异,可是此书有何不妥?”
“倒也不是。”马超微微摇头。
“《六韬》通俗易懂,体例详实,确实是一部好兵书。”
“然则成书太早,多为古人对战争的见解。”
“如今时移世易,古时用兵之法,未必适合当下。”
“尤其是关于骑兵的运用。”
原来是大人时代变了。
麋威了然,神色更加认真:“愿闻其详!”
马超目光往麋威身上一扫,道:
“我看你也弓马娴熟,你且说说,今时骑兵较之于前汉乃至先秦时,有何不同?”
麋威不假思索:
“今时骑兵多用高桥马鞍稳固身体,用马镫(单边)辅助上马,又以马槊御敌,弓弩为辅。”
马超闻言却微微摇头,道:
“这些只是表象,却不是根本所在。”
表象……根本……
麋威蹙眉沉吟。
心中蓦地一动,脱口道:
“突骑?”
马超轻甩马鞭:“继续说。”
麋威稍稍回忆前两世闻,道:
“据我所知,中原大规模使用骑兵,源自先秦赵武灵王胡服骑射。”
“只是早年战马无鞍无蹬,骑士很容易摔下马,多以射术对敌。”
“或是掠阵,或是绕后,或是与敌骑缠斗。”
“所以《六韬》才说‘薄其前后,猎其左右’,又说‘翼其两旁,掩其前后’。”
“反正就是不能将骑兵用作正面冲阵,只能辅助步兵大阵。”
马超这才捏住马鞭,饶有兴味道:
“那后来怎么变了?”
麋威:“因为要北伐匈奴。”
“前汉初年,部分有识之士,比如孝文皇帝时的晁错,便说胡骑‘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
“这说的便是胡虏自幼在马背上长大,又以牧马放羊为生,乃是天生骑射之士,汉家子弟不管如何训练,终究是比不上的。”
“如此,以己之短击敌之长,自会败多胜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