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愿助使君夺回粮屯!”
姜维再次请缨。
这次却不仅仅是为了个人功业。
刚刚张既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需要先收拾军心士气,方能论战。
而粮秣则是重中之重。
若丢了这处粮屯,士兵难道就不用吃饭了?
还不是要从他们这些本地人手中征发?
然而张既置若罔闻。
转身出了营帐,缓缓踱步至塬台的边缘。
负手西望那无穷无尽的黄土沟壑。
久久无声。
姜维等得不耐烦了,急道:
“使君便是信不过我,也该立即调遣信得过的部将出击,怎能迟疑不决?”
张既不回头,只沉声反问:
“敌将明明能杀人烧屯,却偏偏不杀不烧,反而放任我军士卒回来报信。”
“你猜猜敌将意欲何为?”
不等姜维回答,便道:
“你若想帮忙,就替我去做一件事。”
正欲反驳的姜维心中一动,道:
“还是要征粮?”
“不。”张既摇头。
“这次要大征发,只能我亲自出面。”
“而你,再去一趟上邽见郭使君,替我征调一人。”
姜维:“谁?”
张既:“新任陇西太守,游楚游仲允。”
“陇西暂时去不得,正好让游仲允替我守冀县。”
姜维默念几遍此人名号,道:“就这事?”
张既颔首,挥手示意他快去。
姜维顿时气闷。
这事纯属跑腿,张既分明借故打发自己离开。
这倒也罢了。
关键是这种消极应对的方式,太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张使君了!
敌将以粮屯为诱饵是不假。
去解围多半要遭埋伏。
但不去解围,不还是要丢失大量辎重?
这根本就是敌将设下的阳谋。
不是消极逃避就能解决问题的。
去了,尚有夺回辎重的可能性。
不去,就彻底没了。
除非……
姜维暗暗留了个心眼,离开时让亲随找个借口留下,以便打听张既的真实计划。
两日后。
姜维将游楚带到冀县。
后者暂时接替那个已经失去人望的太守,接管郡事。
而姜维的亲随也回来报信。
说后续张既调遣护军夏侯儒,将军费曜、魏平,分督各部南袭朱围山。
听闻刘备车驾仍驻留在彼处。
姜维:“三将带了多少兵?”
亲随:“除了张使君少量亲卫,几乎全军南下!”
姜维:“他麾下的凉州兵也去了?”
亲随:“都去了!”
嗖,嗖,嗖。
姜维空甩了几下马鞭。
激动嘀咕道:
“若手中有粮而不回救河西,麾下凉州将士必生怨望。”
“可若粮秣已失,那就不是张使君不救,而是蜀贼奸诈……却正好将这怨怼之情发泄于刘备身上!”
“而张使君不顾颜面,亲自替全军借粮,反能赢得全军将士爱戴!”
“不愧是张使君,好算计!”
不过激动过后。
想起那日张既明明庙算妥当,却依然将自己打发走。
分明还是信不过又瞧不起我姜维啊!
心中再度郁闷起来。
……
“仲允来的何其慢,我已经俘获蜀贼的车驾了!”
张既一到郡府,当场对出迎的游楚扬声大笑。
游楚深知这位举主是个有勇有谋的智者,主动上前恭贺。
待转入内堂,即刻屏退左右,道:
“张公亲来一趟,可是有大事嘱托?”
“正要倚重仲允!”
张既重重颔首,坦言道:
“虽然三将尚未传回捷报,但我料刘备车驾多半已西去,拿下朱围山不在话下。”
游楚刚刚见张既故意当众作态,便有猜测,道:
“既然刘备大军已经西转,使君何必还要劳师动众?”
张既:“虽然刘备不在,但他急袭西去,辎重必留于后。”
“他烧我后屯,我便袭他后部。”
游楚微微怔然,道:
“我观刘备平生,常有以小搏大之举。”
“恰如沉迷樗蒲的赌徒,为呼得‘卢’来,往往倾尽一切,孤注一掷。”
“只怕他未必还会回头。”
张既闻言失笑:
“这赌徒莫不是说的你自己?”
又摇头道:
“不错,战事到了眼下,敌我双方皆已经掷出手中一切,再无回头之力。”
“接下来,无非是看蜀贼更快平定凉州,还是我等更快稳住陇右。”
“刘备虽然抢了个先手,但河西距离蜀地遥远,后续必难接济。”
“而我此番远道而来,虽然稍慢一步,却因此距离关中更近。”
“此消彼长,今后鹿死谁手,仍未可知!”
游楚深以为然,问道:“使君需要楚做些什么?”
“接下来我会亲自行郡走县,一边征发粮、员,一边安抚人心。”
“而你要留在此地,替我守好冀城。”张既指着脚下。
“郭伯济(郭淮)在渭南,我在渭北,冀县便是连接南北的要冲。”
“况且陇右素来乏谷,想要养活大军,只能靠关中西运。”
“而冀县同样是沟通东西的要害。”
“总之都不容有失。”
见游楚肃然点头,张既语气一缓:
“所幸我军艰难,蜀贼只会更难,只要熬过这冬,来年春水化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此外,我看那姜维姜伯约颇有将略,必要时可请他救急。”
游楚挑眉:“必要时?”
张既:“姜伯约缺乏历练,年轻自负。虽可用,却万万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
“看来张既的人是不会来了,该撤了。”
在粮屯设伏五日,麋威不再傻等下去。
横竖敌人来不来,拖延的目标都已达成。
于是取足自家兵马所用,果断烧屯南撤。
其后一路往洛门方向走。
刚来到封冻的渭水河段,忽有数骑汉军匆匆北上。
为首者赫然是议郎孟达。
“孟公何不追随车驾西去,建功立业?”
麋威下意识打趣一声。
孟达气息一滞,闷声道:
“我自请留下看守洛门,陛下已命我为参军,接应左领军(麋威)。”
然后忽视麋威身后各种嘲弄的眼神,急声道:
“前日张既部大军南下急袭朱围山。”
“后部督(张南)来不及转移全部辎重,故分兵转移部分辎重到洛门,然后亲自留下断后。”
“此时怕是已经殉国!”
此言一出,原本还喜气洋洋的年轻小将们,顿时鸦雀无声,面色复杂。
虽说张南打着刘备的旗号留守朱围山,本就有吸引敌军的战术目标。
但张既的果断决绝,还是稍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而且,这毕竟损失了一位中军大将。
终究是令人痛惜的。
默哀片刻,麋威开声道:
“张将军(张南)乃人臣表率,虽死犹荣!”
“张既既然选择南下,便是彻底放弃河西,王师当可放心西袭,再无后顾之忧!”
闻得此言,各将面色稍缓。
麋威又问孟达:
“你从洛门来,可有王师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