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以东,渭水支流无数。
其中一条名为斜水的南支,发源自渭南的斜谷。
因此水流经武功县,又名“武功水”。
正是蜀道之一,褒斜道的北段所在。
翌日平旦,天微微亮,麋威一行迅速出谷,沿渭河继续东下。
目的地是一处名为“积石原”的平缓地带。
那里属于关中平原的西段,在渭水北岸,故又称作北原。
此间河流平缓而多浅滩,便于人马快速渡河。
而河的对岸,就是三国迷十分熟悉的“五丈原”。
五丈原背后,则是褒斜道的北出口。
不过,就在麋威刚刚抵近积石原附近时,负责在前方探路的王平忽然传回急报。
说大量魏军正朝着这个方向集结。
且已经有部分魏军渡河登上了对岸的五丈原立寨。
换言之,若按照原计划继续前行,必会一头扎进魏军主力的包围圈。
麋威闻言不惊反喜。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
魏延果然已经冲出斜谷,摸到渭南了!
也只有魏延的到来,才能引发魏军这种规模的调度。
随后王平陆续传回的情报也确认了这一点。
魏延出斜谷后,第一时间依山势向东,直逼武功县方向。
如果从北伐的角度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
因为褒斜道是魏延的后勤线所在。
应该先占下谷口的立足点,比如说五丈原。
等站稳了脚跟,再去考虑其他。
但魏延这次毕竟不是真要北伐。
而是作为一路偏师牵制关中魏军。
所以选择了最能吸引魏军南下的打法。
不过,好消息也就到此为止了。
跟张飞兵出散关道类似。
从大局上来看,两位大将成功牵制了关中魏军,绝对是好事。
却也事实当阻断了麋威这小股人马南归的道路。
特别是得知南下五丈原的魏军主将是张郃时。
麋威连最后一点侥幸心都没了。
别看他在关西又是奔袭张既,又是俘虏姜维。
甚至还怂恿刘备鲸吞河西。
本质上,还是由于关西魏军极度缺兵少粮,而关中的支援尚未来得及西运。
跟前年袭取襄樊是一个原理。
抓了一个时间差。
关中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里再怎么说都属于大汉司隶,长安更是曹魏的五都之一。
乃是广义上的“中原”所在。
不然曹丕怎会派遣曹真、张郃这些元老级的大将过来?
跟这些人对上,还是在人家主场。
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更别说王平随后狼狈归来。
说路上遭遇了另一位曹魏大将杨秋的前哨,差点被缠住。
换言之,此时自积石原往东,不管渭南还是渭北。
都已经集结了大量曹军主力。
继续沿渭水东下已经不现实。
可不从蜀道南归,还能去哪里?
“我部多羌骑,要不伪装贩马的羌人,散入郡县,伺机联络魏镇北?”
马岱提出建议。
但立即遭到孟达否决:
“关中不同关西,士民严格傅籍,生者著,死者削。便是多养一个仆人都要上报官府。”
“想以隐户的身份藏身根本藏不住。”
“况且此时魏军正在大征发,一旦被查出隐户便要家破人亡的,谁敢收留来历不明之人?”
作为扶风籍人士,孟达在这个问题上的见解无人能质疑。
于是众将再次陷入沉默。
正束手无策之际。
忽有数骑魏军鬼鬼祟祟地潜了过来,在一箭之地外徘徊,既不挽弓,也不亮刃
看样子,像是来交流多于刺探。
麋威命数骑老卒谨慎上前接触。
不多时,老卒带回一卷竹简。
上面加了一道“督军粮御史”的封印。
剥掉印泥,展开竹简。
竟是游楚写来的信。
他自称兼领了新差遣,即将折返陈仓督运军粮。
为报答麋威不杀之恩,给麋威指一条出路。
说陈仓东郊,南渡渭河之后,有一条绥阳溪,往南可曲折通到斜谷口附近。
从这里走,神不知鬼不觉。
若麋威信得过他,那就约定两日后的某个时辰,从一处渡口潜渡南归。
“绥阳溪……绥阳小谷……”
麋威回忆了片刻两世见闻,终于记起这个地名。
历史上,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走的是褒斜道。
在进驻五丈原的同时,曾分出一路偏师沿着绥阳溪开道,以威慑陈仓方向的敌军,使其不得来支援司马懿。
后世称这条路为绥阳小谷。
不过现在根本没有诸葛亮开路这回事,那里真的能过人吗?
看了一圈,麋威只能请教孟达这个扶风土著。
孟达也是回忆了好一会儿,才蹙眉道:
“渭水南北支流众多,其中渭南多山,自秦岭北下的溪谷难以计数。”
“不过除了散关、斜谷等知名的蜀道外,大多难供人马通行。”
“真要进去,怕是要弃马攀山的。”
“当然,我军如此,追兵也是如此。”
也就是不妨一试的意思了。
麋威一时间也想不到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只是感觉游楚此信来的蹊跷,加上游楚实在不是个能轻视的人物。
所以心中总有些不安。
环顾左右。
听到“弃马”二字。
不少将士都下意识抚摸胯下坐骑的鬃毛,面含不舍。
战马珍贵,又是一路出生入死的伙伴。
肯定不舍的。
唯独是再怎么珍贵,都不如自家性命重要。
思忖片刻,麋威目光再次落到剥下来的封泥上,心中蓦地一动。
问孟达道:
“这个督军粮御史是个什么差遣,竟能让魏军正卒听其调遣,主动让开渡口?”
“这得看是谁领这个差遣。”孟达分析道。
“我听闻颍川名士杜袭去年曾领此职,其人曾为魏王侍中,丞相长史,乃曹魏中枢谋臣。”
“若是他来此地,不管是否有督军粮的差遣,都能调度一二。”
“至于这个游仲允嘛……却是不太好说。”
那就是正常来讲,游楚没有调度正卒的权限了。
麋威了然,对左右道:
“我有一个顾虑。”
“这条绥阳溪,自斜谷流经陈仓入渭水,横跨了陈仓、武功二县。”
“在汉兴郡废郡之前,此溪谷便是分属汉兴、扶风二郡,各占一半。”
“游楚作为汉兴前太守,即便能通过其故吏遥控陈仓,又怎能影响到武功这一侧呢?”
“更别说张郃的名位远在游楚之上,其麾下军吏根本不可能听从后者调遣的。”
听到这里,曾为一县之长的马忠顿时了然:
“左领军认为游楚背后,另有扶风本地官吏帮忙?”
“怕是并非寻常官吏!”孟达也反应过来。
“此人名位不一定高于游楚,毕竟我们这区区几百残兵,不值得张郃那等大将分心。”
“但涉及二县之间的沟通配合,那人官位也不能低,且要有威望。”
马忠:“那多半也是一位二千石了。”
麋威问孟达:“不知当下曹魏的扶风太守,何许人也?”
孟达尴尬一笑,道:
“我与法孝直入蜀之后,已多年未归乡,着实不清楚如今的人事。”
“只隐约记得早年赵俨赵伯然牧守扶风,颇有治绩。但其人早已调离关中。”
“不过。”孟达语气一转。
“我虽不认识如今的扶风太守,却知道其人旁边,有一位不下于赵俨的大才。”
麋威:“谁?”
孟达:“曹魏武都太守,杨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