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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谁的主场

    关中,扶风,隃麋。

    游楚神色匆匆地走入县寺,不与任何人说话。

    直到看见正在写信的杨阜,才急声道:

    “蜀贼见汧县有了防备,割了些生麦便往西逃了!”

    杨阜搁笔,讶声道:

    “竟这般干脆利落?”

    游楚重重颔首:

    “麋威为将,颇有决断,更兼胆略。”

    “那日我看他亡命追杀张公的时候,便已多少料见今日情形。”

    “故而关中群贤,我只来求义山一人!”

    “因为我知义山也有决断和胆略的。”

    杨阜闻言并未谦辞,只是凝目肃声:

    “你那日说得对。”

    “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

    “若今日你我不杀此贼,他日故乡便不复为魏土!”

    又指着脚下道。

    “此地叫隃麋。”

    “隃通逾,逾麋逾麋……这不正是上苍提醒我一定要追上那麋威吗!”

    游楚微微一怔,肃声拱手道:

    “愿为义山前驱,逐鹿擒麋!”

    “不需要你前驱!”杨阜断然摇头。

    “我此番督郡卒跨郡穿县索敌,已经违背诸位将军的节度。”

    “后续粮秣军械,只能依赖你这位‘督军粮御史’照应一二。”

    “偏偏陇右乏食,大军作战,辎重不可失。”

    “你若真想助我,回陈仓吧!”

    游楚去过陇右,对此深有体会。

    便道:“义山且安心去讨贼,我自会替你护住身后!”

    “不过将军杨秋日前已进驻陈仓,我若在彼处,难有施为,还是留在隃麋更方便操作!”

    杨阜想了想,赞同。

    又道:“我部只有一千人马,都是武都旧人,虽然熟悉地理,却不足以在塬沟之间堵住贼寇。”

    “还须你发驿马去陇右,通知郭使君另遣一部人马北上,与我南北夹击蜀贼,那就万无一失了。”

    游楚:“此事容易,今日必发信!”

    这之后,杨阜调度兵马,宣明此行利害所在,鼓舞士气。

    翌日朝食之后,全军离开隃麋,以急行军的姿态溯汧水北上。

    在汧县附近稍作休整,便迅速翻过陇坂,进入了阔别多年的陇右。

    一直行至街亭附近,杨阜才改急为缓,停下扎营。

    一边发信使南下知会郭淮,与游楚走渭水通道的信使形成双保险。

    一边远发斥候,四出侦查敌情。

    同时命人在街亭寻一处险要修筑营垒,以作屯粮之地。

    营垒修成不久,郭淮有了回复。

    说已经知悉敌情,正加紧调兵北上。

    另已获悉蜀贼在略阳县周边出没,建议杨阜沿着略阳川南下,以压迫敌骑周旋的空间。

    杨阜大喜,再次出动。

    但行军反而越发谨慎。

    命士兵分作前后两部。

    前部披甲重行,往前开道,以便随时接战。

    后部卷甲轻行,节省体力。

    隔天轮换。

    又让麾下仅有的数十骑四散开来,尽可能扩大侦查搜索的范围。

    他很清楚此战双方的优劣所在。

    自己带来的郡卒虽然缺少战马,但胜在数量多且是本地人,有保护故乡的决心,自带主场作战的优势。

    而敌军除了骑兵机动优势,其他一无是处。

    只要自己谨慎行军,对方便无机可乘。

    最终等郭淮的兵马北上,以绝对优势兵力包夹,对方必死无疑。

    这日,杨阜追至略阳县治近郊一处塬下,正在检查马粪的新鲜程度。

    忽有斥候来报,数里外的一处山坳中有大量人马的动静。

    杨阜二话不说,急行直追。

    哪知到达之后,却不见任何敌军。

    只有一群正在溪边饮马的氐人农夫。

    报信的斥候见状顿时面有赧色,连连告罪。

    杨阜抬手打住他,亲自上前检查一匹马。

    片刻后,脸色一沉,回来对左右道:

    “本以为已经足够谨慎,没想到还是轻敌了。”

    旁边一佐吏闻言,不解道:

    “府君行军持重,又是故土作战,何出此言?”

    杨阜不答,只是指着刚刚摸过的那匹马。

    佐吏好奇上前检查,发现马背上明显有坐鞍长期摩擦留下的痕迹。

    四腿也有不少箭矢留下的暗伤。

    一匹久经战阵的老马。

    佐吏:“府君是担心蜀贼以马换食,能与我军持久周旋?”

    杨阜摇头道:

    “若只是这样,我倒也不怕。终究是我众敌寡。”

    “我所虑者,氐人敢于跟蜀贼交易,乃是本就存了投敌之心。”

    “便是不敢公然南投,却也防不住有人暗中相助。”

    说到这,杨阜环视众氐。

    陇右贫瘠而乏食。

    生活于此间的人,不管汉、氐,脸上都自带一股沉郁的气质。

    仿佛一块块从炉里掏出来的木炭。

    看上去灰扑扑的,但唯有靠上前感受,甚至剖开。

    才能知道内里到底是冰冷,还是炙热。

    杨阜早年为州别驾,本以为足够熟悉当地。

    但这一刻,却忽然发现这处“故乡”变得有些陌生。

    为什么呢?

    杨阜忽然想起前年听到的一则传闻。

    说刘备突然现身南阳邓城,以“义粮”来报答当年南下相随的十万荆州士民。

    号称“豫州粮”。

    此事杨阜当时看来纯属无稽之谈,甚至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

    因为那时刘备分明在蜀中养病!

    但随着后来襄樊失守,曹仁撤退变溃退等坏消息陆续传入关中。

    杨阜却再也笑不出来。

    因为这件事最可怕之处,不在于刘备部将巧取了襄樊。

    而在于。

    明明刘备远在蜀中,他的名号依然能撬动千里之外的荆州人心。

    若非如此,任刘备那部将天纵奇才,也难为无米之炊吧?

    此非天数,乃人谋也。

    只是此谋厚积十余载,一朝薄发,遂成滔天之势,过于吓人罢了。

    没记错的话,当时操作“豫州粮”的部将,好像就是眼前这个叫麋威的年轻人?

    想到这一层,杨阜终于找到了答案。

    故乡并没有变得陌生。

    之所以感觉不同。

    只因刘备来了。

    自己此刻面对的敌人,并不仅仅是麋威那两百余伤残骑士。

    而是生活在这这片土地上,不知多少千万心向刘备的氐人。

    甚至很可能不止氐人。

    这么一想,此间到底是谁的主场,谁的“故乡”。

    界限突然就模糊了。

    佐吏没有杨阜考虑得那么深,只是本能意识到不对劲:

    “若有氐人通风报信,只怕难以抓住蜀贼。”

    “何妨……”

    佐吏轻轻拍了拍腰刀。

    杨阜呼吸微微一滞。

    乱世用重典,在魏武之世本属寻常。

    唯独是对家的刘备,恰恰是个擅长“每与操反”的枭雄。

    今日多举一把屠刀,明日就会多一部南投的氐民。

    襄樊的教训,还不足以警省世人吗?

    可若此刻不下狠手。

    怕是连一时之快都没了吧?

    如此纠结片刻。

    杨阜很快就不用纠结了。

    又有斥候来报,说麋威部人马突然回转街亭。

    看样子,似乎要重新流窜入关。

    没的说,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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