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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两封信

    游楚在马背上颠得不轻,加上情绪大受打击,整个人都浑浑噩噩。

    若非心中尚存最后一丝念想,便要当场咬舌,免得继续受此羞辱。

    其后不久,一行人驰马到北原附近。

    只见麋威稍稍眺望了一下对岸狭长的五丈原。

    对左右撂下一番豪言壮语。

    便马不停蹄地继续往西。

    游楚心中一时了然。

    果然还是选择走距离长安最远的散关道,而非褒斜道。

    着实稳重。

    马背颠簸不停,游楚再难支撑,很快昏睡。

    醒来时,人马已经到达了他无比熟悉的陈仓。

    麋威又果然取出缴获的“督军粮御史”印信,轻松骗走了几艘足以装载全部人马的粮船。

    甚至还顺走了所剩不多的马料。

    游楚暗骂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只想尽快送走这伙贼寇。

    然而登船之后,他很快就发现行船的方向不对。

    麋威根本没有渡河去渭南的散关。

    反而继续溯游西上。

    游楚彻底绷不住:“要去哪里?”

    麋威淡淡瞥了他一眼,道:

    “自陈仓溯游西上,经临渭,出陇右。”

    游楚当然知道。

    可关键是。

    “为什么?”

    麋威一手握着刀柄,一手轻抚战马。

    二者皆一路陪伴他反复往来于陇山之间。

    前者刀刃处处缺口。

    后者身上累累伤痕。

    “出陇右,当然是为了取陇右。”

    “不取陇右,他日怎好入关,还于旧都?”

    游楚大惊失色。

    这两日虽然噩耗连连。

    却都不如这一刻,听到麋威这句话,更让他感到绝望。

    因为这意味着……

    “你看出来了?”

    麋威回头:

    “你那日故意留在隃麋不走,看似匆忙决定,其实忙中有细,巧妙地遮掩了两个真相。”

    到了这一刻。

    船以发。

    势已成。

    麋威再无顾忌。

    “其一便是先前所说的,掩饰关中魏军各部军粮不足的真相,配合杨秋饰演一出杀粮官的戏码。”

    “虽说到了紧要关头,杨秋未必不会真杀你以平众愤。”

    “但相较之下,你被流窜的‘蜀贼’劫走,似乎是个更好的处理方式。”

    “这样一来,杨秋能稍稍跟部下交代过去,而你正好落在我手中,继而遮掩第二个真相。”

    麋威说着,取来一张马扎,坐到游楚身前。

    又从包裹里掏出两根木牍。

    一根熏黑,一根干净。

    正是在隃麋的时候,从游楚身上“搜”出来的文书。

    麋威先举起熏黑那根:

    “这是郭淮请求关中支援陇右的急信。”

    又举起干净那根:

    “这是杨阜回复郭淮‘恩威并施,抚循羌胡’之策的信文。”

    言罢,他将熏黑那根迭放在干净那根之上。

    “那日你故意先给出郭淮的求粮信,再给出杨阜的回信。”

    “以此让我产生一种错觉:郭淮是求粮不成,才改为抚循羌胡,以换其粮资养兵。”

    “你甚至故意烧烟熏黑此牍,以掩饰其字迹更新的真相。”

    “不得不说,你确实是有些急智的。”

    “我当时真被你骗过去了。”

    说着,麋威将二牍翻转,换成了干净那根在上。

    “但两封信的先后顺序,其实是反过来的。”

    “郭淮一开始虽然缺粮,但尚可支撑,故而有余裕去抚循羌胡。”

    “但当他试图这么做的时候,却发现我主早已先他一步,笼络了陇右人心。”

    “无奈之下,他只能先求关中往西大运,以渡过眼前的难关!”

    游楚闻言长长一叹。

    果然。

    这种小伎俩,瞒不过他。

    只是自己明明已经掩饰的很好,他是怎么看穿的?

    “初时,我只是本能感觉这一切与我在陇右的见闻有所出入,未曾细想。”

    “但在岐山中琢磨了一段时日,我就反应过来了。”

    “你此计,其实有两处破绽!”

    游楚心中一紧:

    “什么破绽?”

    麋威丢下二牍,拍手道:

    “第一,郭淮的求粮信如果是先发的,那应该沿着渭水驿道直接发往陈仓。”

    “而非借你之手,转呈杨阜。”

    “这样一来,我根本不该在隃麋看到此信。”

    “所以真相是,他和张既早就发信陈仓,但求粮无果,张既又被我袭杀身亡,所以不得不联合杨阜这位陇右名士,以求施压关中!”

    微微一顿,麋威紧接着道:

    “第二个破绽,就是你!”

    “这一路过来,我其实并未让人严加看管你,你是有机会逃离的。”

    “总不能因为你我有赌约,你就真的不逃吧?”

    “你我又未曾指着哪一条河起誓!”

    “便是起誓,正如你所言,谁会相信谁?”

    游楚身体一颤。

    欲言又止。

    “能走而不走,能活而不活……只能说明一件事。”

    “你真正要赌的,从来不是自己活下来。”

    “而是为了杀我,替你的举主张既报仇!”

    听到这里,游楚终于忍不住:

    “你将来必为大魏的祸患,杀你非止私仇,乃王事也!”

    “那我就谢谢足下的抬举了。”麋威轻嗤一声。

    “是啊,你一片公心,分明是个君子啊!”

    “毕竟。”

    “一个豁出性命也要点燃烽火的太守,怎么可能是个因私废公,贪生怕死的小人呢?”

    “所以你这位公而忘私的君子留在我身边,就是此计最大的破绽啊!”

    言罢,麋威丢下失魂落魄的游楚,甩袖回舱。

    而游楚兀自坐在船边。

    从天明坐到天黑,又从天黑坐到天明。

    直到东方既白,遥遥可见临渭城的轮廓时,方如梦醒来。

    却已经两眼昏花,有气无力。

    想给城中示警,也做不到了。

    一时间悲从中来,仰天哭道:

    “游楚可负天下,独不能负张公。”

    “今既负天下,又负张公,何面目独活哉?”

    言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投入水中。

    自了的同时,希望能稍稍引起城中岗哨的注意。

    然而此时山间晨雾尚厚,视野不佳。

    根本是麋威刻意选择的通行时机。

    于是,仅仅是溅起了一丝毫不起眼的水花,便彻底没了声息。

    一转眼。

    轻舟已过万重山。

    ……

    段谷溪上,重重山间。

    赵云登高遥望。

    西北方的山间,一城迎着朝霞,炊烟不绝。

    隐隐间,可见一面郭字旗高挂于城头上,迎风招展。

    似在嘲弄无力攻城的汉军。

    赵云眺望片刻,回头对同行的梓潼太守张翼道:

    “云梯、井阑、冲车等器具,都备足了?”

    张翼道:

    “都备足了。”

    “但恕我直言,上邽筑城于山陵之要,可谓承高守险。”

    “若攻城,井阑冲车等器具未必有效。唯有士卒持云梯蚁附而已。”

    “然我军兵少,蚁附攻城,只怕力有不逮……将军非要强攻此城不可?”

    赵云捏了捏腰间刀柄,道:

    “我军要在祁山以北立足,上邽不可不取。”

    “若不取祁北立足,陛下将来归蜀,便只剩下羌水一道。”

    “那道孤险且偏远,非万全之计也。”

    “故翼德可以退回河池,文长可以退回褒中,我却不能轻易退至祁山以南。”

    张翼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眼前的困难也着实难以克服。

    郭淮一门心思固守上邽,威逼利诱皆动摇不得,如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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