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使不是一蹴而就。
事前有大量准备工作要做。
比如挑选随行的吏员、护卫
比如提前准备各类文书。
而最重要的是,需要针对不同的意外情况,作好备案。
毕竟从成都到建业,隔着好千里路,信使往来动则以旬月计。
一旦遇到紧急状况,肯定来不及沟通的。
只能在出发前先做好“庙算”。
然后授予麋威便宜行事之权,临机决断。
假授的天子符节,主要就是干这个用的。
除此以外,既然是“两国”级别的结盟,那么彼此互赠礼物就理所当然。
实际上,郑泉这次入蜀,就带来了好几十艘以彩缯装饰的精美舫船。
船上还装载了不少江东特产。
比如丹漆、玳瑁、茗粥,还有各种麋威说不上什么品类的宝石。
作为回礼。
刘备赠孙权骏马二百匹,车舆二十乘,还有源自南中和西域的各色奇珍。
另外麋威还额外带了十箱加急版印的《法言》,和三十箱“麋氏纸”,作为沿途结交士人的礼物。
其实就是顺路给新纸打打广告。
说不定将来还能多一种贸易进项。
至于为什么选择《法言》而不是其他经籍。
一来,《法言》作为两汉大儒扬雄的代表作之一,本身是拿得出手的礼物。
而且扬雄又是蜀郡成都人,更有传世名篇《蜀都赋》(扬雄版)。
堪称一位量身定造的季汉代言人。
二来,按照经史子集的传统分类,《法言》属于“诸子”而非“经”。
这就不容易牵涉到今古文经之争的问题。
不怕送错礼物得罪人。
三来,麋威的文学师承潘濬,潘濬师承大儒宋谦,宋谦曾为《法言》作注,而潘濬当初就曾传授麋威一卷《扬子法言注》。
有这一套师承关系在,麋威赠送《法言》就变得理所当然,不会被认为是附庸风雅。
总之,忙碌了一旬,一切打点妥当。
麋威拜别父母和刚刚显出孕肚的妻子,正式踏上东行之路。
随行的部下除了自江陵时期就追随过来的詹思服。
还有书佐诸葛乔,部将马忠、王平。
值得一提的是,后两者跟姜维一样,都获得了羽林郎的身份。
成为了名义上的禁中郎卫。
当然这跟麋威先前的奉车都尉一样,在季汉体系内都只是一种荣誉头衔。
跟实际统领关系不大。
麋威带上二人,主要是方便统领随行的护卫。
这次出使江东,文吏武兵加一起,足足有一千人。
当中光骑士就有三百。
可谓做足排场。
不过,就在出发当日,空有头衔的羽林郎姜维,主动来渡头找麋威,请求同行:
“下吏近来钻研江夏形胜,虽有所得,却总感觉不亲自考察当地山川,难免纸上谈兵。”
“将军自蜀中顺大江东去,正好顺路。”
麋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说实话。”
姜维面色一红,挺腰道:
“众所周知,跟随将军左右,必能立功!”
麋威指着身旁的王、马二将:
“我将吏已经足用,你来晚了。”
言罢,打马便走。
姜维正暗自失落,忽听前方远远传声:
“还缺个扛旗的骑士。”
“不嫌位卑就跟上来。”
姜维一愣,大喜应声。
……
使持节后将军朱灵站在合肥城下。
望着上方迎风猎猎的张字将旗。
踌躇片刻。
让人将节杖留在城外。
只带着少量人马入城。
此时城中,各处刁斗森严,士兵往来巡逻。
如同一个放大了好几倍的巨型军寨。
朱灵一路前行,盘查的军吏一刻不停。
哪怕他已经亮出了后将军的印绶,依旧如此。
左右有人不忿,皆被朱灵喝止。
直到一行人来到军府,看见那位端坐于病榻之上的老将军。
所有不满的声音彻底消失。
朱灵毫不在意双方同为四方将军的事实,屈己上前拜见。
有他带头,随行的部将无所不从。
礼毕,朱灵才取出圣旨,宣读天子诏令。
大意是准许前将军张辽入洛养老,以便将来安葬骸骨。
然而张辽纹丝不动,甚至都不看朱灵一眼。
朱灵瞥了一眼床头的半碗冻稀粥,上前吐声:
“灵素知张将军有马革裹尸之志,不敢违逆。”
“然吴贼凶顽,生虏大将,覆灭王师,致使扬徐震动,士民不安,非一健壮大将无以安人心。”
“灵斗胆,敢问将军一声:尚可一饭斗米,肉十斤,披甲上马?”
张辽瞪眼开口:
“廉颇虽老,未至于一饭三遗矢!”
朱灵失笑一声,没再劝阻。
反而指着身后一位随行的皂衣小吏,介绍道:
“他是芍陂军屯的一名稻田守丛草吏。”
“征东大将军被吴贼俘虏后,寿春上下惊乱,有贼人趁乱冲击军屯,他挺身而出,杀贼保田有功。”
又对那小吏道:
“邓士载,快将你在寿春的所见所闻说与张将军听。”
邓士载,也就是某人惦记过的邓艾了。
闻言赶紧上前,磕磕绊绊地说了自己杀贼的过程。
大意是曹休这一败,不仅仅丧失了扬州军团过半兵力。
更是将曹魏这些年在淮南地区营造的军事威望,败去了大半。
而众所周知,曹氏立国,一靠武功,二靠保护汉室天子的大义。
后来曹丕代汉自立后,便只剩下一个武字。
若今后连“武”也失去,那曹氏还剩下什么?
当然,邓艾并没有说得那么直白,毕竟他连话都说不利索。
只是张辽毕竟是曹魏的元老级宿将,这种事情早就通透。
默然片刻,饶有兴趣地看着职位卑微的邓艾,问道:
“你懂兵法?”
邓艾呼吸猛然一滞。
内心顷刻波涛汹涌
眼前这位可是张辽张文远!
宗室之外的头号大将!
若得其青睐,自己是不是就能摆脱微末出身,一展胸中韬略,继而青云直上?
这一刻,邓艾恨不得大喊一声“艾素习兵法,原为将军鞍前马后”。
然而话上心头,又莫名想起先前被典农校尉斥责的一幕。
自己本职就是个农吏。
农吏不务农事而言兵,便是不守其职。
会不会被张辽以军法论处?
刚刚一路过来所见,这位分明也是个治军严谨的大将。
或者说,因为大魏武皇帝素来崇尚申、韩之术。
在他手下混出头的外姓将军,就罕有治军不严的。
邓艾这一下迟疑,却被张辽认为露怯。
于是不再为难这个职卑名微的年轻人,转而笑道:
“有功不可不赏。”
“今寿春已乱,非存身之地也。”
“你既然更熟悉农事,我便写信举荐你去别处高就吧。”
“颍川典农校尉徐景山,睢阳典农校尉卢子家,皆才德兼备之士,你愿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