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徐庶的人!
去年徐庶入蜀,离开时刘备私授太尉印绶。
此事外人不知,麋威作为经办人怎会不知。
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李鸿区区斗食吏,会对颍川的军情人情了如指掌。
因为他背后还有一位颍川籍的右中郎将,徐庶。
其人在曹魏为官十五载,人脉根深。
不熟悉才怪了!
这么一想,孙狼一路上部众越滚越大,屡败屡起,说不定有徐庶在背后推波助澜……
而李鸿则是他派遣南下协助孙狼的“下线”。
这波真成身在曹营心在汉了?
麋威满腹好奇。
但为了保护好徐·深海·庶同志的隐蔽性。
拜授太尉之事只有刘备、诸葛亮、马良、麋威等少数人知晓。
连关羽这边都未曾知会的。
所以麋威只能先按捺下好奇心,转而跟部下们紧急商议军计。
一轮推演庙算后,众人一致同意了李鸿的计划,北上急袭叶县!
没办法,这个地方实在太有战略意义了。
既然要抢时间,后方人马肯定来不及调集。
麋威留下一千步卒守寨。
又给李鸿一个明面上的参军差遣,让他继续联络城中的孙狼,盯紧外头的夏侯儒。
然后翌日一早朝食后,便领着余下步卒和八百骑,绕过堵阳县城,直奔叶县而去。
一路上,果如李鸿所言,守备已经松懈。
仅有的一些亭驿,都被前方开路的王平四百骑轻松端掉。
这日午后,麋威就已经抵达了叶县西南方的一段古楚“长城”下。
目之所及,是一段段依山而建的墙垒。
虽然受限于时代技术水平,跟后世明长城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但依然是合格的防御工事。
唯一问题是。
因秦汉大一统以后,南阳地处内郡,早就没有边防需求。
所以这些墙垒缺乏足够维护,多有缺损。
麋威一眼就断定,单靠这些工事,并不足以扼守缺口颇大的方城通道。
还需要同时据有附近的城池、河流,才能组成一套完整的防御体系。
“难怪当年绿林军要北出滍水边上去守昆阳等城池!”
“这‘方城塞’,其实是群山、群川和群城共同组成的‘要塞’!”
稍稍驻足怀古一番,王平传来捷报。
已经顺利袭取叶县治城。
因为来得突然,守军甚至没来得及关闭城门就已经被汉骑驰马入城。
县长、县主薄,包括一位未来得及撤走的典农都尉,纷纷请降。
麋威大喜,立即北上。
刚刚抵达城郊时,王平又派人来报,说那位典农都尉请求汉军帮忙掩埋早前战死的义军尸体。
时值盛夏,大量尸体抛洒荒野,若不及时掩埋,可能会酿成下一场大疫。
麋威作为后世人,对此自然重视。
立即下令向宠督促士兵处置此事。
然后自与姜维等骑士北上接收城池。
入得叶城,投降的魏吏纷纷哭丧脸庞。
唯独那典农都尉带着家中女眷出来牛酒相迎,说要慰劳王师。
那典农都尉衣冠得体,满头白发,显然在乡中是贤长一类的存在。
麋威当场赞赏了一番,却婉拒对方所献的女子,只单独邀请其一人去县寺详谈。
“将军有所不知,老朽当年曾受刘豫州活命之恩,暗图报答,尔来二十有六七矣!”
“本以为这辈子报恩无望,不曾想今日得见将军,实在是,实在是……”
谈及旧事,典农都尉瞬间老泪纵横。
麋威又是一番安抚。
然后状似随意地攀谈起来:
“我听闻曹氏早在建安初年就在河南广设民屯,募民耕作,以充实仓廪。”
“说起来,我朝陛下恰好在建安初年出任豫州牧。”
“不过那时陛下的驻地在靠近徐州那一边的小沛,身处四战之地,自然无暇参与推广民屯。”
“却不知足下方才所言的恩德,具体是指什么啊?”
话音一落,典农都尉的泪目刹那一顿。
虽然立即抬袖擦脸,仍是被麋威注意到了。
袖子放下,典农都尉已经恢复“不胜感激涕零”的模样
“呵呵,刘豫州昔年虽未参与民屯,可若非得刘豫州在边地抵御乱兵,我等岂能安心务农?”
“将军若疑心老朽居心不良,但请收我于县牢,绝无怨言!”
麋威淡笑:“足下不必多虑。我就是随口问问而已。”
旋即岔开话题:
“足下官至第七品的典农都尉,想必熟悉户调制度。”
“不知能否为我仔细说道一番?”
典农都尉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道:
“不意将军竟对魏制有兴趣?”
麋威噙笑道: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听听无妨。”
典农都尉已经彻底不知麋威葫芦里卖什么药了。
但这种事本就不难打听到,没有隐瞒的必要,便当场侃侃起来。
原来东汉的明面上的田租虽然较轻,大概十五税一到三十税一之间。
但田租之外,农民还要缴纳口赋、算赋等丁税,或者说人头税。
这种税款往往以货币形式征收。
到了东汉末年,统治秩序失控,铸币体系崩溃,农民早已不堪重负,逃亡者甚多。
所以曹操便下令将人头税改为按户征收的户调,且以实物代替货币。
规定今后每户每年缴纳绢二匹、绵二斤,以此取代原本的口赋和算赋。
田租也调整为每亩四升。
这样一来,不但减轻了农户的负担。
而且因为相比起“丁”,“户”的流动性相对低。
更有利于保证征调的稳定性。
麋威听典农都尉叙述,不难看出对方语气里的暗含的赞许。
却仍是不动声色。
等对方一通介绍完了,才冷不丁道:
“我有一问。”
“众所周知,按户征调,那便是不管户中丁口多寡,统一征收额度。”
“地方大姓、豪右本就有隐匿户口、强占土地的陋俗,如此一改,只怕会变本加厉了吧?”
典农都尉:“确实此虑!所以先帝……呃曹公昔年也曾多次下令严惩兼并之事。”
麋威:“成效几何?”
典农都尉:“……总比桓、灵之时要好些。”
麋威点点头,道:“但这些田租户调,只适用于有地的编户之民吧?”
典农都尉:“当然。在民屯耕作的都是无地游民,自是另有算法的。”
麋威:“却不知如今豫州各郡,有地之民还剩多少?其中豪右多少,闾左又是多少?”
典农都尉闻言一怔。
也不知是被这个过于考究细节的问题给难住,还是想到了些什么。
但就在此时,斥候负责人詹思服忽然亲自入报。
一上来就对那典农都尉怒目而视:
“将军,此人貌忠实奸!”
“他故意留在城中,又是掩埋尸体,又是捐家劳军,其实是给魏军撤入昆阳拖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