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直往日不鸣,不料今日竟学楚庄一鸣惊人啊!”
陈群似笑非笑走来。
司马懿落后半步,笑容就明显得多。
指着徐庶心口道:
“我看这方寸之地,藏着六韬三略呢!”
徐庶心弦又是一颤。
但经历刚刚的大场面,此时就从容得多了。
顺着司马懿所指,自嘲起来:
“六韬三略是没有的,六神大乱倒是真的。”
“陈公!司马公!我徐庶什么能耐,旁人不知,二公还能不知?”
“今日若非卷入刘子扬和董公仁之争,哪有我说话的份?”
陈群和司马懿对视一眼。
上前握着徐庶的手,道:
“元直啊,此间只有你我三人,司马仲达是个慎密的人,我也不喜欢背后嚼舌根。”
“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果真有在搜集曹子廉骄纵不法的证据?”
我啥时候说过曹洪骄纵不法了?
徐庶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忐忑:
“不瞒二公,此事我实在为难。”
“查吧,到底是有功的大将,陛下的亲族,我若为此白于陛下,是否有离间天家的嫌疑?”
“不查吧,都中早有传闻,而我为陛下特进的御史中丞,若不作为,岂非辜负陛下厚爱?”
“这真是查亦不是,不查亦不是,难啊!”
司马懿闻声上前对陈群道:
“令君就别再为难元直了。”
“曹子廉之事涉及天家,谁不希望避嫌?”
“司马公知我!”徐庶顿时露出感激神色。
“不过元直。”司马懿语气一转。
“若真到了大义分明之时,如你我这些深得圣眷之人,切莫辜负朝廷才是!”
徐庶连连俯首称是。
而司马懿则趁机看了陈群一眼,见后者暗暗点头,才道:
“说起来,钟廷尉不日将在家中设宴,款待都中名士。元直与他为同郡人,可有得到邀请?”
廷尉钟繇要在家中大宴名士?
作为勉强够到曹魏核心决策层的边缘人士,徐庶瞬间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
钟繇何许人也?
曹操担任魏王的时候,钟繇就是他的相国。
若非四年前被魏讽之乱牵连,君臣有所猜嫌,此时高低是个三公。
说不定还要录尚书事的。
当下时过境迁,钟繇颇得曹丕青睐。
恰逢贾诩去世,太尉之位刚好空了出来。
而钟繇作为九卿之一的廷尉,距离那个位置也就一步之遥……
想到此处,徐庶再次直指心口自嘲:
“此方寸之韬略,恐不为未来的太尉公所知,故未得宴请!”
司马懿莞尔,轻拍徐庶手背,道:
“那我便自作主张,替未来的太尉公引荐元直,如何?”
徐庶笑道:“固所愿也!有劳!”
……
姜维登上昆阳城的望楼时,王平正在全神贯注地练字。
他瞥了一眼对方所用的“字帖”。
竟是先前射入城中的劝降信之一。
因为用的是便宜量大的麋氏纸,如今城中随处可见。
他不由想起自己少时在竹简上练字、读书的痛苦经历。
简牍笨重。
制造的时候要烤青,保存要不时晾晒。
都很麻烦。
就这,还得是有一定家资的人才能享受的待遇。
姜维忽然想,先前麋威故意射信入城,不会是乘机向敌国推广“麋氏纸”吧?
毕竟这次能劝降昆阳,真正起作用的是最后释放回去的那批老弱。
这时王平终于听到姜维的脚步声,搁笔抬头。
姜维打趣道:
“子均好雅量,大敌当前,运笔如常,真乃大将之风。”
王平赧然一笑,道:
“哪里哪里。不过是麋昭汉总提醒我为将者可以不做文章,但不可不读书。”
“他常说大将军年过六旬,每日行军之余仍手不释卷,以此勉励我等。”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不读书,猪狗不如……好像是这样说的吧?”
姜维闻言嘴角一抽。
却懒得纠正了。
虽然粗俗,到底不失其要旨。
从这个角度来说,“麋氏纸”和纸书的推广,至少在汉军内部,还是卓有成效的。
稍稍发散了一下思绪,姜维想起还有要事,肃容道:
“有细作在郏县发现魏军大规模调度的动作。”
“或有五千到一万步骑的规模”
闻得军情,王平也是脸色一肃。
缓缓踱步至栏杆前,蹙眉道:
“广成关?”
姜维颔首:“唯有夏侯霸所部,才有这个规模的兵马。”
王平点点头,但很快又摇头。
“这不合理。”
“他不该动。”
姜维:“但他确实动了。”
王平:“……有诈?”
姜维:“事出反常,必有诈“
“但问题在于,我实在看不出魏军此番调动的正奇所在。否则必要向麋昭汉自请绕袭广成关,断其后路!”
王平想想这还真是姜维能喜欢干的事。
便道:“既然看不懂,便先谨慎防守,静观其变。麋昭汉早有言语,此战关键在宛城。”
姜维想了想,没有异议。
……
马蹄踏过秋日的河水,扬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夏侯霸勒马于河滩上,目光如炬。
城头上,一面“汉”字大旗迎风招展,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
四年前定军山一役,父亲被蜀贼黄忠斩杀的情景,至今仍如昨日般清晰。
自那以后,他无一日不为此切齿。
只恨自己太年轻,而黄忠太年老。
未等到自己年壮,对方已经老去。
但君子报仇,岂能怕晚?
四年间,他不停打熬体魄,精练骑射,熟悉军法。
终于在今日,等来了机会。
“大人泉下有知,请佑儿大破贼众,以报血仇!”
低声嘶吼着,手中长槊不自觉地攥紧。
“将军,斥候已探明昆阳守将为王平,守军两千,定陵守将马忠,一千兵。”
“敌将麋威自领大军扼守方城,以叶县为中军所在。”
“是否先安营扎寨,探查敌情?”副将小心翼翼地问道。
夏侯霸猛地转头,眼中怒火几乎喷薄而出:
“此城中不过两千乌合之众,那王平更只是个巴郡賨人养大的野种,何足道哉?”
“况且我军兵精粮足,还有什么好查探的?”
“你等也不想想,若要稳稳妥妥的攻城,朝廷何必让我自广成关南下?”
“传我军令,即刻督造攻城器械,旬日内必须拿下昆阳城!”
……
“夏侯霸竟真是来攻城的。”
望楼上,王平望着来自魏军营地的滚滚烟尘,面色平静。
身旁的姜维凝目观望了一阵,吐气道:
“为报父仇,倒是情有可原。”
“我只是想不明白洛阳为何要纵容他挟私……此为将之大忌也。”
王平同样想不明白。
但不同于读书多的姜维。
对于看不明白的事,他会用最朴素的方式去理解:
“纵容不纵容,终究要在战阵上见真章。”
“若我等守不住城,他便是虎父无犬子,奇袭有功。”
“也是。”姜维点点头。
“既如此,那便按计划,我领骑兵在城外扎营,与你互为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