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韬初时不解。
但见徐庶笑意暧昧,忽而明悟,惊声道:
“你要我……投汉?”
旋即意识到失态,又连忙抿紧嘴唇。
但目光却死死盯着徐庶,满是怀疑。
徐庶故作笑骂状:
“你瞎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万一不幸被俘,可以抬出孔明的名头保命啊!”
“如今他是刘备的丞相录尚书事,位高而权重,还不足以保你一命么!”
“以你我昔年与他在襄阳的交情,他难道还不愿意保你么?”
“当然了,你非要死节,我也不拦你。你的妻儿,我替你养了便是。”
石韬这才面色稍缓。
但一想到昔年好友如今已经位极人臣。
其所在的国家今已跨有三州将近四州之地,足以跟魏国争雄……心思便不免复杂了起来。
毕竟那位威震华夏的关羽,眼下正对着颍川虎视眈眈。
正是他将要赴任的地方啊!
……
“将军死到临头,何故还与莺莺燕燕为伴?”
看着辛毗那张板正到令人无语的老脸,曹洪并未动怒,只是懒洋洋应道:
“本以为辛公是儒士,没想到也兼修纵横之术?”
辛毗:“……你!”
“勿恼,勿恼!”曹洪打着哈哈,命身边一名女伎去给辛毗倒酒。
后者甩袖不受。
也不知有意无意,竟将那酒杯与女伎一同甩翻在地上,
饶是如此,曹洪仍晏笑如故,不责其粗暴。
辛毗见他如此姿态,反而有了明悟:
“将军欲自污吗?”
曹洪这才稍稍正色:
“天子与我有嫌隙,群臣中有小人踩着我上位。偏偏我深受先帝恩遇,不能怨怼今上……如之奈何啊?”
辛毗心道果然如此,便也跟着正色道:
“自古以来,自污存身者,非有绝世功名旁身不可。如秦时的王翦,如前汉的萧何。”
“否则只会给奸佞小人留下罗织罪名的机会,反而自误。”
“今将军之功,比之王、萧如何?”
曹洪闻言心有触动,一时惊讶:
“辛公果然兼修纵横术?”
辛毗冷哼不应。
曹洪嬉笑一声,起身上前相迎,亲自扶着对方落座,倒酒,敬酒。
然后才道:
“我早就知道辛公有谋国的智慧,今关羽寇犯中原,朝中有小人作祟。我欲报国,却不知从何处下手,不知辛公有何教我?”
辛毗淡淡抿了一口酒,沉声反问:
“将军果真只为了报国,不图其他?”
曹洪摊手道:
“我早已位极人臣。今所图者,不过子孙后代与国长存而已!”
辛毗:“若如此,毗倒是有一策。”
曹洪:“请不吝赐教!”
辛毗:“让出帅位,然后自请为大军前锋或后镇。”
曹洪闻言竟毫不迟疑:
“让给谁?”
辛毗:“豫州刺史,贾逵!”
啪!
曹洪猛一抚掌。
“不瞒辛公,我正有此意!”
“只是苦于陛下生嫌,不管说什么都是错,反而耽误大事。”
“如今辛公与我不谋而合,何不替我进言于陛下?”
辛毗愣了愣,见曹洪不似作伪,顿时惊喜。
满满饮下一杯,揖手道:
“毗今日方知将军之忠也!”
……
翌日。
一封关于换将的奏疏自许昌呈递入洛。
迅速引发一轮新的朝议风暴。
相隔不到三日,同样的议题便转到了麋威手中。
很快也在宛城到方城一线引发了激烈的讨论。
但作为话题中心的两个关键人物。
骠骑将军曹洪。
豫州刺史贾逵。
都不约而同地表现出低调务实的姿态。
曹洪当众将调兵的虎符封存于许昌行宫之中,委托军师辛毗负责看守。
自己则转去城外军寨住宿,不再踏入城门半步。
而年方五旬的贾逵,一把年纪,策马奔波好几百里抵达许昌之后。
同样不入城,不去沐浴更衣。
反而径入曹洪军寨,以参谋军事的姿态与对方商议军计。
同行者还有一位重量级的宗室子弟,陈侯曹泰。
正是已故大将军曹仁的长子。
先前跟随贾逵朱灵等人去淮南截杀孙权,颇有战功。
曹洪大喜,亲自出迎。
双方进入牙帐后,曹洪主动让出主位。
但贾逵表示王命下来之前,自己非中军主将,固辞不受。
最后干脆将主位空出,都坐在了下首。
总之,一轮看似作秀的谦让过后,双方都摸清了彼此的态度。
于是贾逵不再藏着掖着:
“愚以为击败关羽最好的时机,是三年前,其次是去年。”
“到了今岁,宛城已不可保全,唯一能指望的便是保全将士,只可惜刘备麾下有能人啊!”
旁边曹泰听到三年前的说法,下意识皱了皱眉。
但长辈兼老将曹洪在旁,不好发作。
曹洪却重重颔首,深以为然道:
“自古以来,欲守南阳,必南扼汉沔,北固方城,然后尽量封堵四方孔道,方能安坐于宛城。”
“我军三年前错失襄樊二城,除非蜀中出了大变故,否则宛城早晚为关羽所得……今日皆已应验。”
“但南阳落入贼手,则关中势必危如累卵。”
“我平生虽不治诗书,却受先帝启发,多习兵法。”
“昔年新莽与绿林争夺南阳,刘玄命刘縯等人围宛城,命汉光武等人去昆阳抵挡王邑军。”
“此战过后,绿林军缴获的军资堆积如山,军势大壮,其后不到半年便自丹水、武关攻入长安,覆灭新莽。”
“由此可见,南阳一失去,关洛皆不得安宁。”
说到这里,曹洪看了看一脸肃穆的贾逵,又看了看一脸煞白的曹泰。
沉沉道:
“贾使君,不怕足下见笑,我并不患马革裹尸,唯独畏惧死的时候不是魏臣!”
贾逵闻得此言,顿时肃然起敬。
喟叹道:“若淮南之战用将军为将,何至于要蹉跎到今年方得大胜,以至于被刘备关羽所趁!”
曹洪摆摆手,示意往事不必再提,只论宛、颍之战便可。
而贾逵早有对策,顺着对方刚刚的提及的昆阳之战,半是抚慰,半是分析道:
“今日之势,看似与新莽之时相似,其实不然。”
“新莽暴政,民多怨愤,以至于天下群雄并起,人皆敌国。雄关一失,其势自溃。”
“而今,我朝自先帝建制,励精图治将有三十年,虽有所失,到底能大略稳固士众,不至于丢一个南阳,便满盘皆输,此其一也。”
“其二,徐公明将军虽未能拔出大军,但到底焚了大城,又对关羽兵多有杀伤。”
“所以关羽虽得南阳人与地,却并未缴获多少军资。”
“若我是他,今明两年就该休养生息下来,而非急于入关取长安。”
“其三,我路上听闻关羽欲在南阳仿照我朝推行民屯?若如此,那他更不可能在明年发动新战了!”
“确有此事!”曹洪立即应声。
同时面上忧色顿去了五分,称赞道:
“使君一语,恰似良药,除我心病!”
贾逵闻言却笑道:“将军勿急,我这帖药只开了上半,还有下半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