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阳……”
“昼夜转运不停……”
麋威望着李鸿带来的司隶山川地形图,不禁眯起了眼。
在他看来,这事有两个疑点。
其一,为什么在数以万计的鲜卑骑士南下关中的情况下,曹丕还要额外往关中增兵?
是为了便于震慑、监督胡骑各部;
还是曹魏君臣对关中局势的预判十分悲观,必须增大投入力度?
其二,崤函北道是否同步有兵马调度?
如果没有,增兵关中的假设就不成立。
那就需要进一步探明宜阳这批物资的用途了。
虽然理论上,从河南之地往南翻过伏牛山袭击南阳,是一种不太现实的高难度操作。
但自己门下不是还有个叫邓艾的吗?
历史上,那位可是走过阴平狭道,并且裹着毛毡就敢往山下滚的猛男。
谁敢保证当下洛中没有第二个邓艾?
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
于是便让李鸿通知孙狼,尽快摸清敌军意图,以及抓紧联络徐庶,看看能不能获得更准确的情报。
……
弘农郡,陕县。
作为崤函南北二道的东端交汇口,这里注定是一处车水马龙的资源集散地。
从这里往西,河水平缓了,地势平坦了,不论是下行还是上溯,都不需要再赌命。
正是一处漕运与军事的枢纽之地。
平旦过后,徐庶跟随司马懿来到大河边。
这里北面,正对着著名的陕津,是黄河沿岸的重要渡口之一。
又因其背后就是先秦古城茅城,又名茅津。
两人驻足河岸,望着来来往往的大船小舟,各自有所凝思。
直到一艘挂着“郭”字将旗的快舟靠岸,才回过神,双双迎上前去。
“数年不见,伯济威仪更胜当年了!”
名位最高的司马懿率先开口。
徐庶紧随其后:
“天子在洛中早有言语,雍州之事,外者不决问子丹(曹真),内者不决问伯济。”
“我等奉天子诏来此地,正有要事问一问郭使君!”
来者正是雍州刺史郭淮。
他看了看有些面生的徐庶,面色无悲无喜道:
“败军之将,不足为道,陛下谬赞,诸公谬赞。”
两人知道他说的是前年的陇右之败,心中虽然都有所轻视,却又都掩饰得极好。
司马懿直接道:
“我知伯济是个耿直的人,就不多寒暄了。如今关中情势到底如何?长安还能守吗?”
论及军事,郭淮这才稍稍肃容,徐徐应道:
“夏侯安西奉王命营建西京多时,城坚池深,官仓丰盈,守城不难。”
“但也只是守城不难而已。”
司马懿闻言与徐庶对视,蹙眉道:
“竟是连渭南都不可守了吗?”
“难。”郭淮沉声道。
“自蜀贼断绝陇道之后,蜀中与西域交流畅行无阻,其后经营了两三年,贼军甲、骑与日俱增。”
“反观我军痛失一臂,坐困关中,此消彼长,再图决胜渭南山川之间,未免痴人说梦。”
“倒是渭北平地利于胡骑往来交驰,贼军不便展势,难求速胜,或有转圜的余地。”
听到郭淮言之凿凿的说法,两人不禁各露忧惧之色。
当然,有人忧的是只能转圜,有人忧的是还能转圜。
而郭淮自然看不出某人的真心,反而认真请教道:
“听闻关羽麋威又出兵寇掠颍川,不知洛阳还能派来多少援军?”
司马懿呵呵一笑,未答。
徐庶主动应声:
“长安绝不可落入贼手,朝廷自然是倾力相救的。”
“否则陛下何以点司马公为将,又精挑五校锐士来援?”
精挑……那不就是没多少吗?
郭淮暗自腹诽,又听徐庶道:
“至于颍川,近来江东国主新丧,江防压力大减,陛下便抽调两万淮南兵马西上支援。”
“再加上贾使君和曹骠骑(曹洪)的人马,足以阻吓南阳之贼。”
郭淮这才微微点头。
比起那些好听的话语,他更关注实际的兵力数字。
而只有天子无忧,洛阳才能持续增援关中。
听到这里,郭淮已经心满意足,正欲督运一批粮秣军械西返。
哪知司马懿却以难得相聚,非要将他留下住一晚。
郭淮盛情难却,只能答应。
一夜饮宴不提。
到了翌日一早,郭淮匆匆洗漱一番,便要去河边督粮。
不料一出城,就看到大量兵马正在往河边渡口汇集。
再往北望,河中舟船如蚁,正将士兵分批运往对岸的陕津。
郭淮直接看傻眼了。
说好的增兵关中呢?
怎么都往北去了?
虽说从这里渡河,能够从大阳、安邑一线翻过黄河北岸的中条山,然后西转蒲坂津入关。
可这么绕路,图什么啊?
明明从大河逆流而上就能直接到达潼关。
何必翻山越岭绕路?
郭淮越想越觉得不是个事,立即往渡口急赶。
策马狂奔一段,一骑忽自渡口迎面而来。
郭淮定睛一看,正是司隶校尉徐庶。
后者似乎早就料到郭淮会来,主动上前并马,含笑致歉道:
“非为存心欺瞒,实为军机大事,不可不慎。”
郭淮抿了抿嘴,不吭声。
徐庶见状,笑意更甚:
“伯济以为,鲜卑各部,为何答应南下助战?”
郭淮眸光一闪,道:
“无非两个原因。”
“一是畏于大魏天子的威望。”
“二是贪图关中的富庶。”
徐庶:“正是此理!”
“然则,天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畏惧,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威望。”
“胡虏畏威不畏德,若有一二不服调度者,使君以为当如何处置?”
“那自然是……”
郭淮戛然而止,目光渐渐凝聚。
片刻才惊声道:
“莫不是有鲜卑头人不服调度,反而趁机侵占别部的地盘?”
徐庶故作肃然状,缓缓颔首:
“这正是司马公亲自集兵到此地的缘故,务求渡河之后迅速北上,速战速决。”
郭淮彻底恍然,并且想到更多。
为什么司马懿不坐船去到潼关再北上河东?
因为此刻已经有鲜卑部落自蒲坂津、潼关一线陆续西入,如果大军去到潼关却不入关,反而转头北上,那这些胡骑怎会不生疑?
而若生疑,后续不管能不能打听到真相,都必然不会尽心于关中之战。
所以司马懿只能从这里渡河,翻山。
然后借助中条山来遮蔽大军北上奔袭的动静,打一个时间差,好与鲜卑人擦身而过。
而自己这次出关来到陕县督运辎重,其实就是为了替司马懿遮掩动静的。
以此尽可能延迟鲜卑各部察觉真相的时间。
倒是好算计!
只要能熬过这一段时间,成功压服不服王命的那一部鲜卑人。
后续非但能让朝廷威望更高。
还能以大胜之师盯住鲜卑人的背后,进一步断绝他们首鼠两端的心思!
这比直接增援关中效果更佳。
毕竟直接增援,一旦鲜卑人察觉身后有异,直接溃散,那魏军就只能靠自己来抵御蜀贼,起不到连胡制汉的效果了。
说不定还要提防鲜卑人的背刺,顾此失彼的!
只能说,天子身边有能人!
纷乱局势之下,迅速抓住了破局的最佳时机。
郭淮并未因被利用而羞愤。
他只是有些好奇,到底是哪一部鲜卑人如此不长眼,敢在这个关头抗拒洛阳天子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