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立举告丞相诸葛亮把持言路、以权谋私、欺上瞒下!
此事一经台阁传出,瞬间惊动长安。
这不单单因为举告人官居北军五校之一的长水校尉。
说实话,这个官职放在这个时代,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因为季汉的中军体系,是全盘继承自刘备的军阀时代。
所谓领军、护军、监军、典军……这些才是具备实际军事职能的差遣。
而到了季汉立国第六个年头,这一类差遣差不多完成了职官化的转变。
至于原本两汉的各种中郎将、校尉等等,彻底沦为荣誉性的虚职。
跟那什么光禄大夫,太中大夫没什么区别。
所以自刘禅继位之后,廖立从侍中转任长水校尉。
看上去都是比二千石,似乎是平调。
但从实权角度而言,其实算贬官。
原因嘛,自然是因为此公素来口无遮拦,又常常自负怀才不遇,私下总有怨怼之语。
刘禅和诸葛亮念其是荆州老臣的份上,只是排斥到中枢之外,仍不失比二千石的俸禄。
算是对老臣的优待。
没想到此公非但不感恩,反而反手搞了波大舆情。
矛头直指丞相诸葛亮。
当然了,站在廖立的立场。
也可以说正因感念先帝恩遇与今上的优宠,所以才秉公直言,以不负皇恩。
所以说到底,还得看证据。
而廖立显然有备而来。
核心有两条:
一是诸葛亮为推行出兵河东的路线,故意纵容其子诸葛乔在建业顶撞东吴君臣,导致大汉痛失盟军,继而难以推行河南路线。
二是前番兵围临晋的时候,诸葛亮故意让大将们放归张郃,养寇自重。
结果张郃非但不感恩,转头就带兵再临潼关。
甚至还逼走了司马懿,让那叛徒徐庶掌握了更多实权,反过来对付大汉。
再考虑到诸葛亮跟徐庶的交情。
这两人背后是不是存在不可告人的交易啊?
怕不是约定一同升官发财?
不得不说,廖立可能打仗不行。
但捕风捉影,鼓唇弄舌,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两条罪证,特别是第二条,不知内情,乍一看,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但刘禅继位之后,诸葛亮就已经将当中的底细悉数告知。
怎会不知内情?
当时就给恶心坏了,扬言要把廖立抓起来,抄家杀头。
董允连忙劝阻:
“廖公渊上表言事,乃正途也。”
“其所列罪证,陛下便有疑虑,也当交由有司审理,然后再治罪。”
“若不审而罪,不问而诛,非但陛下会招来残暴的恶名,更会让丞相清名毁于一旦!”
刘禅顿时气闷。
其实若能以堂堂正正的方式还诸葛亮一个清白,他何尝不愿意?
问题在于这事它就不能摊开来讲的!
董允见他不说话,又提醒道:
“此事关乎丞相,陛下若不能自断,当委任有名望的大臣秉公处置。”
刘禅:“卿以为当以谁为主审?”
董允:“廷尉掌平决诏狱,此事当交由潘承明潘公处置。”
刘禅听到潘濬的名头,有点茫然:
“这位潘廷尉,何许人也?”
董允耐心解释:
“潘公昔年曾为先帝的荆州治中,素有清名。其人治民、治军皆有成绩,故累功至中二千石之位。”
刘禅还是茫然:“他真能秉公处置吗?”
董允暗自一叹,但面色木然。
其实他刚刚见皇帝犹豫,便察觉当中或有隐情。
只是皇帝不说,丞相不提,那自己就不该多问。
但。
不管是何隐情。
他始终认为,只要廖立是以公开的方式上书,那朝廷就必须以公开的方式回应。
这才是天子御下的正途。
天子若因私情而废公法,非但朝臣离心,天下士民亦将视朝廷为儿戏。
不过看样子,这位殿下虽然质心淳朴,但也过于质朴了。
也罢……换个方式劝一劝吧。
心念一动,董允提醒道:
“陛下,潘公乃是卫将军之师!”
刘禅目光陡然一亮。
这下他听懂了。
潘濬麋威既然是师徒,那私下当然是能交流,能通气的。
虽然潘濬不知道徐庶的秘密。
但麋威知道啊!
将此事交给潘濬去办,正方便麋威私下去操作!
不过……
“绍先如何猜到卫将军知晓丞相清白?”
董允再次恢复木然的表情。
刘禅这才自知失言,轻咳几下,正色道:
“卿言在理。”
“此事便交由潘公主审,务必秉公处置,莫负朕望!”
……
“先生亲至寒舍,弟子有失远迎,还望先生恕罪!”
潘濬看着面前彬彬有礼的弟子,不禁暗暗称道。
自己这一辈子收了不少弟子。
但只有麋威的成就超过了自己。
更难得的是,对方身居高位,仍不失当年的谦逊姿态。
可谓慎终如始。
用那些释家比丘的话来说,麋威才是自己衣钵相承的真传弟子啊。
暗暗自得一番,潘濬上前关切道:
“司空公饮食如何?”
提及父亲麋竺,麋威不禁眼神一暗:
“医者来看过,言大人之病,乃‘老’病,非汤药针石可治,实为天数也。”
潘濬只能劝慰。
师徒寒暄一番,进了将军府,麋威屏退左右道:
“先生今日可是为廖公渊之事而来?”
“然也。”潘濬对麋威没什么好隐瞒的。
实际上,他一接到皇帝的诏令,第一时间就猜到了皇帝的暗示。
不然呢?
自跻身公卿之列后,他有感于早年有暗叛之嫌,已经当了快两年的闲人。
免得妨碍儿子与弟子的路。
跟当朝天子可谓毫无交集,更不熟悉。
如何就将此大案交由自己来牵头处置了?
只能是因为麋威的关系。
便直白道:
“丞相希望我将此案查到什么程度?”
“或者说,到底要不要查?”
麋威微微一笑:
“天子明诏,又事关丞相清誉,当然要查。”
“至于说查到什么程度……不知先生有何见教?”
潘濬捋了捋苍白的胡须,悠然道:
“那我便直言了。”
“我虽不知这当中有何密辛,也不打算过问。”
“但我知道以丞相在台阁的威望,若他不愿,廖立这份表文根本流传不到外朝,更别说传遍坊间。”
“能而不为,说明此事根本就是丞相故意放纵的。”
“那廖立,狂生而已,我何惧得罪他?”
“但恐坏了丞相的布置而已。”
麋威闻言哈哈大笑,抚掌道:
“弟子就知此事瞒不过先生慧眼。”
“不错,此事确实是丞相故意差人传遍坊间的。”
“不过先生也无须担心与丞相的计划有冲撞,只需正常查案,正常核验证词,以展现朝廷是有法度的……为此,哪怕多花些时间也无妨的。”
“多花些时间也无妨……”潘濬默念一声。
目光陡然闪过精光:
“丞相这是在给哪位将军打掩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