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第一时间注意到汉军右翼的“塌陷”。
却没有急于往己方的左翼投入更多的兵力。
原因有二。
其一是这种“塌陷”本就形成于双方密集兵阵迎面冲撞、推搡的过程之中。
此时非但军阵本身密集,两阵之间,同样被大量士兵、尸体、各种用途的兵器填得密不透风。
根本没有多余空间给后续的人马跟进。
压根挤不进去。
其二则是汉军的右翼,本就有一部打着“张”字将旗的魏军守候在那里。
根本不需要司马懿额外增兵。
至少大部分人都认为没这个必要。
但司马懿思量片刻,还是分出了一队骑士往那边去。
不是去增援,只是掩护对方出山,并前出两里地列阵。
他相信,那边的主将能清晰领悟自己的意图。
而果然。
片刻之后,那面属于魏军的“张”字将旗就北出到山前平地上,高高立起。
约莫就是两里。
如此一来,汉军右翼非但要面对当面强势的魏军步骑。
右侧不到两里地左右,又多了上万正在厉兵秣马的魏军。
这个距离,对于战阵而言,已经可以用近在咫尺来形容。
两通鼓未打完就能碰到。
这种来自视觉上的直观压迫感,无疑让已经乏力的汉军雪上加霜。
“塌陷”的速度陡然加快。
甚至已经有侧翼的士兵开始溃逃。
正所谓此消彼长。
汉军后塌得越深,当面对线的魏军自然前逼得越远。
很快,原本大致与山势垂直的战线,便开始明显倾斜了过来。
这时候,本该按兵不动的山前魏军,出现了一点骚动。
间或有士兵脱阵而去,然后被军正带人当场射杀。
但这些违令的魏军并非逃兵。
而是打算去抢人头的。
毕竟汉军已显露颓势。
此时出击,尚能分一口汤。
再晚一些,另一个方向的友军彻底压上来,那就只能跟在屁股后面吃尘了。
不过这边的主将居然十分听从司马懿的军令。
说在山前两里立阵,绝不多出半里。
说要坚守不动,绝不多发一箭。
于是没什么意外。
这部本能够和东面友军包夹汉军右翼的有生力量,终究还是被友军甩在了身后。
然后看到“战功”们渐行渐远。
但此时汉军也好,友军也罢,都无暇顾及这群纯看戏的河南魏军了。
随着汉军右翼崩塌过半,司马懿不再留守,亲自登台击鼓,号令后军全部压上。
彻底将诸葛亮这部人马击溃在盐池东岸。
同时让令兵分头通知胡遵、吴质以及山前的那万余河南魏军。
等诸葛亮军阵一溃,就同时发起攻势。
其中胡遵负责缠住关兴,而吴质则趁机绕后去往大河方向,以阻拦诸葛亮败退之路。
山前的河南军自然是配合自己的人马继续扩大胜势。
“丞相,魏军前部已至暗渠外翻的沟壑处。”
胡济再次登台,说出了跟一个多时辰前差不多的话。
除了“我”字换成了“魏”字。
而这一次,诸葛亮猛然睁目而起,断然下令:
“打出旗号,让翼德不必留手,全力冲击敌军右翼。”
“伟度留在此处替我继续调度,我亲自去左翼接应!”
胡济虽然早就知道诸葛亮的计划。
但听到这句话,还是不免担忧:
“只要遣一员裨将打出旗号便可,丞相何必亲自前去呢?”
诸葛亮正色道:
“亮治军以严,赏罚分明,而将士信赖,所凭者何?”
“一个‘诚’字而已。”
“若今日示诈于三军阵前,来日何以示诚于群僚百官?”
“若不能以诚信服人,何以使上下并力而战?”
“先帝常曰: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亮少贤薄德,只能将这诚字做到极致了!”
言罢断然往将台下走去。
主簿胡济以下,台上军吏卫士无不肃然起敬。
诸葛亮将旗的变化,自然引起了司马懿的关注。
说实话,这比早前张飞的克制更令他惊讶。
因为易位而处,若自己是诸葛亮,此时败象已显,虽不至于抛弃大军逃跑。
但肯定要开始绸缪退路。
哪还有时间表演什么亲自断后,以此挽回声望?
是的。
司马懿认为诸葛亮当下这个举动的唯一意义就是挽回一点个人声望。
毕竟此战一败,他就算侥幸逃回关内,还得面对皇帝百官,还得面对饿了一冬的关中父老。
搞不好要罢相的。
哦,对了。
还有那个自作聪明溜到河内的麋威。
诸葛亮一败,他便成了孤军。
等自己击败了诸葛亮,正好回头把他也一并收拾。
那时候,刘备的两位托孤重臣,一被擒获,一损声望。
说不定会引发长安朝局动荡……
“徐司隶急报!”
就在司马懿畅想未来之际,一名哨马疾驰到将台之下。
马一勒停便急不可耐道:
“左将军见汉军溃败,自行出击,徐司隶问他该如何处置?”
“张儁乂远在河南,怎么出击啊?”
因为胜券在握,司马懿没再隐瞒,一语道出了真相。
所谓打着张郃将旗的河南兵,根本就是徐庶故意打出来的幌子。
那哨马明显一愣,但还是按捺了好奇心,只问如何回复。
司马懿摆手道:
“告诉徐元直,好好约束部下,别给我添乱,就算大功一件!”
哨马闻声而去。
但没过多久,其人再度折返。
这次干脆未停马便开声:
“左……徐司隶所部因为争抢敌军旌旗,与我左翼人马起了冲突!”
司马懿正在喝水,闻言直接喷了出来。
没好气道:
“徐元直就是这般治军的吗?总不至于贪功到这种地步吧!”
“我说了分功于他就一定分!”
“他连我的话都不信吗?”
这种高端的问题,小小哨马自是不能回答。
而司马懿也不指望他回答,让他速速按照先前的命令去传话。
但这次哨马尚未走远,另一骑便跑了过来。
却是属于徐庶的佐吏,河东从事王濬。
“司马公,徐公说将士们见到诸葛亮的旗号,都疯了一般出战,徐公在军中素无威望,实在阻拦不及,还请司马公遣一员宿将替他约束部下!”
“这……”
司马懿瞠目结舌。
既是感慨于徐庶的无能。
又是感慨于诸葛亮的“魅力”。
但,好像都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非要说意外。
大概还是张郃。
若那老革去年就战死在临晋,该多好啊!
如此一来,潼关方向的守将,自己就能操作一个既知兵,又听话的人上去。
那么当下山前的一万河南兵,就不会被一个无能的徐庶所统领。
不,不是这样的……
若张郃没能活着回来,自己何必冒险离开中枢呢?
此时正该与陈群、夏侯楙等人一样,一边在宫中亲近储君,一边在庙堂运筹帷幄。
根本不用提着脑袋上阵搏命!
罢了罢了。
望着已经乱作一团的大军左翼,司马懿已经彻底放弃插手的打算。
横竖诸葛亮的那一翼已溃,己方再怎么乱,但占有兵力优势,诸葛亮还能化腐朽为神奇不成?
想到这,司马懿将目光投向己方的右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