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此份报告并非为了追究某一单位或个人的责任,而是以沉痛的代价换来的宝贵教训。
旨在以最真实、最残酷的数据和案例,警醒全军:
1. 必须清醒认识到,在现代战争中,仅凭英勇顽强的战斗精神,无法弥补在后勤、通讯、反装甲能力等方面的巨大代差。
2. 亟需全面、系统地反思我军的战役组织、后勤保障、通讯建设和战术打法,加速军队现代化、正规化建设。
3. 促使高级指挥员认识到,战争的形态已经改变,过去的某些成功经验在面对高度现代化的敌人时可能不再适用,必须寻求新的破局之道。
综上,我第五次战役的教训之惨痛,但鲜血不能白流。
唯有直面问题,深刻反省,方能使我军在未来的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报告正文结束
附件:
罗重文批:
此件所述,痛彻心扉,教训极其深刻。
奉军委命令,此内参除报送相关兵团、野司外,另抄送华东局、军事学院院长并陈朝阳同志阅。
朝阳同志亲身经历朝鲜战局,对现代化战争有深入思考,其于军事学院所授课程、所著文章,皆切中时弊。
望其结合此报告内容,在教学中予以深刻剖析,引导中高级干部破除旧思维,探究未来制胜之道。
此亦人尽其才,保护并使用好特殊人才之必要举措。
望深思,盼回音。
总参办公厅印
51年6月
他闭上眼,再次回忆起朝鲜战场上,敌机俯冲的尖啸,看到战士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在泥泞和炮火中艰难跋涉,以及那些为了掩护主力而毅然断后的身影,最终被钢铁洪流吞没……
他知道历史,知道这会是我军入朝以来最艰难的一课,但当冰冷的文字与他记忆中那些在朝鲜战场上曾与他并肩、喊着“首长”的年轻面孔重叠时,那种感觉依然撕心裂肺。
办公室内,时间似乎凝滞。
窗外聒噪的蝉鸣似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变得模糊而遥远。
陈朝阳缓缓将这份内参和那张罗重文书记批示的便签放在桌面上,动作很轻,生怕惊扰报告中这些沉睡的数字和英魂。
一种深不见底、冰冷的疲惫和沉重,从他每一个毛孔渗入,淹没了四肢百骸。
“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脑海里又浮现出年初,他即将离开朝鲜前线时,奋笔疾书那份《对当前敌战术变化及我攻势可持续性的几点忧虑》报告的情景。
那时,他已经清晰地看到了“礼拜攻势”背后脆弱的后勤链条,预见到了李奇微这个狡猾的对手正在精心编织一张“磁性战术”与火力优势结合的大网。
他在报告中用尽可能直白又符合当下认知的语言,指出了我军长驱直入后可能面临的补给困境、通讯挑战以及敌军依托机械化部队进行强力反扑的危险。
“后勤线延伸过远,恐遭敌空中绞杀……”
“各部队间联络必须确保畅通,谨防被敌分割……”
“需警惕敌利用我攻势间歇,以坦克集群沿交通线实施快速反击……”
“朝鲜之艰难,难之于后勤,难之于现代化机械化……
问题不在于某个指挥员的失误,甚至不完全在于战术的对错。”
“这是两个处于不同工业文明阶段的军事体系,在碰撞中必然会出现的结果。”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思绪清晰冰冷:
“我们没有制空权,不仅仅是缺少飞机,更是缺少一整套支撑空中力量的工业体系、油料、雷达和训练有素的飞行员。
这意味着我们的后勤生命线,在敌人眼中几乎是透明、不设防。”
“我们没有足够的机械化运输能力,不是因为战士们不努力,而是因为我们还无法大规模生产汽车、无法保障足够的燃油供应。
百万大军的补给,压在骡马和战士的肩膀上,这本身就是一场注定无法持久的消耗。”
“我们的通讯容易中断,根子在于电子工业的薄弱。
从电池到电台,从元器件到抗干扰技术,整个链条都受制于人,或者说,受制于我们薄弱的工业基础。”
“我们难以抵挡敌军坦克集群的快速穿插,不是战士们不够勇敢,而是我们无法为每一个步兵连配备足够、有效的反坦克武器。
从火箭筒的无缝钢管到破甲弹的精密装药,这背后是冶金、化工、精密加工等一系列重工业门类的缺失。”
想到这里,他之前那份因预见应验而产生的些许沉重,反而化开了。
这不是任何个人的错,这是一个农业国军队在面对一个完全工业化武装起来的敌人时,必然要经历的阵痛和必须补上的课程。
他再次拿起罗重文书记的批条,“引导中高级干部破除旧思维,探究未来制胜之道” 一行字,此刻在他眼中有了全新、更具体的含义。
“破旧思维,不是指责他们不懂现代战争,而是要帮助他们理解,我们过去赖以取胜的运动战、歼灭战,在新的技术条件下,需要什么样的全新支撑体系。”
“立新思维,就是要让他们看到,胜利的未来,不仅仅在于战术的巧妙,更在于国家工业能力、科技水平和系统化组织的比拼。”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自己正在审阅的《汉东省工业标准(机械部分)草案》上,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
“课堂与车间……课堂与车间……” 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已然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在课堂上,自己要告诉他们为什么我们需要这些标准,为什么需要这些机器;在车间里,我们就要把它们造出来!”
他心中的蓝图愈发清晰:未来的仗怎么打,不仅仅取决于前线的指挥艺术,更取决于后方的工业布局和技术积累。
他的教学,必须将前线的血泪教训与后方的工业建设彻底打通。
他拿起笔,不再是沉重地划标记,而是快速在一张新的稿纸上写下接下来课程的核心思路:
“从‘礼拜攻势’的极限,看国家后勤动员与战略投送能力……”
“从通讯中断的教训,谈电子工业与战场信息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