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之上,周瑾瑜缓缓地闭上了眼。
    就在黎子钊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名老太监步履匆匆地从侧殿走出,手中托盘上,一方染着暗红色血迹的丝帕,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老太监跪伏在地,声音带着哭腔:“陛下,娘娘她……方才听闻殿外喧哗,心神激荡,又咳血了……太医说,若再受刺激,恐……恐……”
    周瑾瑜的身子猛地一颤,那张蜡黄的脸瞬间褪尽血色。
    他死死盯着那方血帕,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青筋暴起,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压制着一个父亲的崩溃和一个君王的权衡。
    许久,他才睁开那双浑浊的眼睛,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帝王威严。
    “镇国公主乔兮月……”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河底捞出来的。
    “即日起,暂……软禁于公主府,收回金牌,收回兵权。无朕旨意,不得外出半步。”
    “听候……发落。”
    这道旨意,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钧。它没有定她的罪,却夺走了她的一切。
    乔兮月身子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缓缓地抬起头,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穿过跪倒一片的朝臣,穿过那个已经失了魂的弟弟,最后,落在了那道青色的、挺拔如松的身影之上。
    两名羽林卫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标准,却不带半分敬意。
    “公主殿下,请吧。”
    在被带离这座权力巅峰的前一刻,乔兮-月用尽全身的力气,甩开了羽林卫的朋友,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让她心碎的男人面前。
    养心殿外的长廊,隔绝了殿内所有的喧嚣。只有风,吹过两人之间。
    “为什么?”乔兮月的声音很轻,很哑,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黎子钊没有看她,他只是微微侧过头,避开了她的方向,那张俊朗的侧脸,在宫墙投下的阴影里,显得无比冷硬。
    “公主殿下。”他开口,那称呼,像一把最钝的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臣所言,句句皆为大周。您以一人之力,退神魔,救万民,功盖千秋。然,此行亦令国库空虚,民生动荡,南疆军心不稳,朝野非议如潮。”
    他顿了顿,那声音里,没有了半分往日的温柔,只剩下一种公事公办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若不加以约束,功高盖主,权倾朝野,非国之幸,亦非公主之福。为保全公主清名,为安大周国本,臣,不得不奏。”
    说完,他不再多言,对着她,行了一个标准得无可挑剔的臣子之礼。然而,在转身的瞬间,他那藏在宽大官服袖袍下的手,却死死地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一滴殷红的血,顺着掌纹,缓缓滴落,瞬间便被深色的地毯吞噬,无人察觉。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入了那片她再也无法踏足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养心殿。
    只留下乔兮月一个人,站在那空旷的长廊里。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吹干了她脸上那早已冰冷的泪痕。
    她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将自己抱成一团,发出一阵压抑的、仿佛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她想起了那个冰冷的机械音,想起了那句“启动灵魂覆盖程序”。
    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念头,轰然占据了她所有的意识。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养心殿那扇紧闭的大门,那里面,所有的悲伤与心碎,都在瞬间,凝结成了足以冻结地狱的滔天恨意。
    镇国公主府。
    朱红的大门“轰隆”一声,在乔兮月身后缓缓合上,落下的门栓,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亮与声音,也隔绝了她所有的希望。
    这里曾是她亲手打造的、温暖的家。如今,却成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囚笼。
    她被“请”回了那间她最熟悉的卧房,窗外,是重重叠叠的禁军甲胄,反射着冰冷的、不带一丝人情味的光。
    她坐在那张雕花的大床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木雕。春樱和几名贴身侍女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却不敢上前。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公主,只剩下一种死水般的、令人心悸的沉寂。
    晚膳时分,送来的不再是御膳房精心烹制的小食,而是一碗早已凉透的清粥和一碟寡淡的咸菜,食盒上甚至还带着前一夜的油污。
    春樱端着托盘,低着头不敢看她,眼圈红肿,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公主……您……您先用些吧,这是……这是黎大人亲自吩咐内务府送来的……”
    “他吩咐的?”乔兮月喃喃自语,端起那碗冰冷的粥,那股寒意,仿佛直接从指尖,冻结了她的心脏。
    不,她不能倒下。
    如果黎子钊真的被控制了,那她就是救他回来的唯一希望。如果他是装的,那他一定在用这种方式,向她传递某种信息!
    乔兮月猛地站起,她摸索着,走下床榻,赤着双足,踩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之上。
    她走到窗边,侧耳倾听,将自己所有的感官放大到极致。
    风声,禁军换防时甲胄摩擦的细微声响,还有……厨房的方向,传来的一股极淡的、转瞬即逝的药味。那味道,不是宫里常用的名贵药材,反而带着一股熟悉的、属于乡野的土腥气。
    乔兮月的心,猛地一跳。
    孤独,前所未有的孤独。仿佛整个世界,都将她抛弃。但那股熟悉的药味,却像一根针,刺破了这层绝望的浓雾。
    就在此时,“笃笃笃”,一阵轻微的、试探性的敲门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