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妍陷入回忆,眼神逐渐幽深,带着恍惚的光。
那年她才六岁,还在林家,嫡母苛待,父亲不管。
娘的病越来越严重,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嘴里呢喃着什么。
她跑出门,一边哭一边问路。
可她没有钱,就在街上跪了一整天去乞讨,最后有个好心人给了她一两银子,她拿去买药。
结果回去的时候,被人撞到,药掉了。
此时一辆马车过来,差一点碾在药上。
她扑过去护住那包药。
这个时候车帘被掀开,露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好奇地看着她,“你是谁?怎么不回家?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她想要说话,马车里却传出了男人的声音,马车忽然动了。
碾过那包药。
也碾过了她娘比纸还薄的命。
林青妍哑声说完,眼角流下了泪。
“你知道吗?”她眼神发红,喃喃道:“我捧着那一包混入泥土的药回到家时,娘已经不动了。”
“她还睁着眼,望着门口……”
“而你,沈明姝,你坐在那辆马车上,你就是那个害死我娘的人!”
“你问我为什么恨你?”
“是你从我娘身上,碾过去的。”
这个事情,林青妍一直深深埋藏在自己的心里,从未跟任何人说过。
而现在,她快要死了。
林青妍看向沈明姝,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愧疚和悔恨。
她想要沈明姝愧疚。
想看她痛不欲生。
想看她知道自己手上沾上了人命是什么感觉。
但是失败了。
沈明姝坐在床前,神情没有她想象中的崩溃,甚至连惊愕都没有。
她的眼睛澄澈干净,带着些淡淡怜悯。
她忽然出声,“让马车走的人,是我吗?”
林青妍怔住,“什么?”
沈明姝又说,“让你娘生病的人,是我吗?”
林青妍睁大眼睛盯着沈明姝,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又像是不愿听懂。
“你恨错人了,林青妍。”
沈明姝声音很轻。
“是谁让你的母亲生了重病?是林父。”
“是谁知道你娘被章夫人赶出府邸,却连找都没找,是谁把你当成一个棋子一样嫁到孟国公府?是定南侯。”
“可你不敢恨他们。”
“你不敢。”
“但你太恨了,恨得没处发泄,江浔你不敢恨,定南侯你更不敢惹,于是你选了我。”
“因为比起恨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恨一个小女孩,似乎要更容易些。”
沈明姝垂眸,语气低下来。
“你知道吗?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那样恨我。”
“现在我懂了。”
“你不是恨我,是因为过的太惨,需要一个可以恨的人而已。”
林青妍浑身僵硬。
像被一巴掌扇在脸上。
她想辩驳,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沈明姝说得没错。
可她恨了太久,早就分不清恨的是谁了。
或许不止有恨。
还有嫉妒。
嫉妒沈明姝拥有的一切,嫉妒她家世显赫,嫉妒她有江浔保护。
所以才要处处和她比,处处想要害她,抢她的东西。
甚至在嫁到孟国府之后,不惜用自毁的代价,也想要设计杀了她。
如果不和沈明姝比,不和她较劲,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从她娘亲死在床上的那一刻,她也跟着死了。
林青妍突然觉得冷,冷得像落入了冰湖底下。
她这一生,究竟算什么……
沈明姝离开后的第三天,听到了林青妍去世的消息。
很快,这个消息也传到了萧府。
虎青原本并不打算说的,但是想到之前他家少爷那般喜欢林青妍,想来想去,还是说了。
听完之后,萧峥脸上一点心疼都没有,全是漠然。
喉间那口滞了两世的气,终于顺了些。
他前段时间一直做梦,梦里的故事断断续续的。
一直到沈明姝成婚的那个晚上,做了一个完整的梦。
他全都想起来了。
上一世,沈明姝在京郊自尽,江浔震怒,彻查了马匪的事情。
他那个时候才知道,马匪是林青妍安排的。
之后,整个萧府也下了大狱。
他原以为,跟沈明姝再也没有机会了。
但是上天垂怜,竟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了。
萧峥出了屋,一如往常,唯独眼神沉得骇人。
廊下,萧仲山迎面而来。
“二弟,大早的,去哪?”他笑着问。
萧峥抬眼看他,“与你无关。”
萧仲山却并不生气,依旧带着温和至极的笑,将目光转向了跟在他身后的虎青。
虎青拎着一样东西,抱得很紧。
萧仲山眼睛微微眯起。
那是一件湖山石,通体墨白相间,天然嶙峋嵯峨,仿佛缩景的万壑千峰,很是独特,怕是寻遍半个江南也难得一见。
整个京城里,真心喜爱这类湖山石者并不多。
而这其中最出名的一个,便是禁军统领陆承岳。
沈明姝回到江府后,一直如常地过日子。
林青妍的死并没有带给她什么影响。
这并不是她的错。
而且她知道,前世是林青妍找来的马匪,最终害死了她。
如今,也是一报还一报。
唯一变化的,是江浔。
自从那日试了新的姿势,江浔竟然把她那本《龙床艳史一百八十式》给翻了出来。
几乎每晚,沈明姝都快累坏了。
而且她发现,江浔在床上越来越凶,越来越不受控了。
屋内烛火摇曳,檀香缭绕,气息一点一点黏稠起来。
沈明姝跪坐在锦榻上,头发散着,脸颊泛红。
面前摆着书,封皮几乎都被翻得起了毛边。
江浔半倚在床头,眼神沉沉地看着她,
沈明姝本想推开他,指尖却被他握住。
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来,烫得她心口发慌。
“不许哭。”他低声哄。
“自己来。”
他又说。
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
她呼吸乱了,像被困在一场看不见的梦里,挣也不是,逃也不是。
帷帐轻晃,烛影在墙上映出两道缠在一起的身影,恍若一场将熄未熄的火。
烛火燃到最后,只剩一点微弱的光。
沈明姝靠在他怀里,气息细碎,声音也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几次想抬手推他,却连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她声音细若蚊鸣,带着哭腔,“江浔……我真的不行了……”
“我不行了……真的没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