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裕听完这番剖析,心中豁然开朗,抚掌叹服。
“崔公深谋远虑,非我等所能及!如此,既能窥探太子虚实,又能施加影响,还能捆绑朝廷,确是一举数得!”
卢承庆也再无异议,补充道:“既如此,我各家当统一口径,协调行动。”
“购买债券之数额,需仔细斟酌,既要显示出我世家的实力与诚意,让太子无法忽视,又不可过于集中,引来陛下猜忌。”
“不错。”崔仁师颔首。
“清河崔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再加上荥阳郑氏、赵郡李氏,五姓七家,当同气连枝。”
“明日我便修书,与各家在长安的主事之人商议具体份额。”
“此外,对那雪花盐的来历,也需加紧查探,务必找出其制法源头,或背后献策之人!”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太子身边,定有奇人。此人,或为我世家未来之心腹大患,或为……可招揽之对象。”
“让各家在东宫之人严密探查可疑之人。”
计议已定,三位代表着当世最顶级门阀势力的老者,心中那份因太子骤变而产生的震惊与忌惮,并未消散,反而更深。
但他们久经风浪,早已习惯将情绪深藏,转而开始冷静地布局。
准备投身于这场由东宫发起、却可能席卷整个朝堂乃至天下的新一轮博弈之中。
夜色更深,郧国公府的书房烛火熄灭,仿佛一切归于平静。
但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力量,已经开始悄然运转。
世家这艘古老的巨舰,在察觉到风向变化后,正谨慎而坚定地调整着航向。
准备驶入那片由太子李承乾掀起的、充满未知与风险的汹涌波涛之中。
王裕、崔仁师、卢承庆三人在郧国公府书房内定下的策略,迅速扩散至整个长安的权贵圈子。
次日开始。
不仅仅是五姓七家这些顶级门阀,连那些关中郡姓、江南华族,乃至凭借军功崛起的新贵,都开始通过各种渠道,或明或暗地表示了对东宫发售债券的支持,并询问具体的认购章程。
表面上的理由冠冕堂皇。
为国分忧,支持太子殿下利国利民的新政。
但私底下,几乎所有指令都指向同一个目标——探查。
探查太子的真实意图,探查雪花盐的源头。
更要紧的是,探查那个可能站在太子身后,献上盐策与债券之策的“奇人”。
这股暗流不可避免地涌入了东宫。
东宫属官,本就由勋贵子弟和世家旁支充任。
他们或是家族着力培养、以期在未来皇帝身边占据一席之地的才俊,或是被派来观察风向、建立联系的耳目。
平日里,这些人各司其职,虽也有派系亲疏,但大体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如今,来自各自家族内部明确而急切的指令,让整个东宫的气氛骤然变得微妙而紧张。
人与人之间的交谈,往往始于公务,却总会不经意地滑向对盐务和债券的探讨。
一句看似随意的感慨。
“殿下近日所行之事,真是出人意料。”
可能就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一个投向同僚的审视眼神,也仿佛在掂量对方是否具备那“运筹帷幄”的潜质。
看谁都像是那个深藏不露的高人,看谁又都觉得不太像。
詹事府的文书郎?
平日沉默寡言,或许是大智若愚?
典膳局的某位丞?
掌管饮食,接触外界商贾的机会多,或许能寻到制盐的门路?
甚至是太子身边最亲近的几位侍读、洗马,也被放在放大镜下反复观察,他们与太子交谈时的只言片语,都会被有心人记录下来,细细剖析。
一时间,东宫内弥漫着一种诡谲的氛围。
往日里可能相约饮酒的同僚,如今说话都多了几分斟酌,笑容底下也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明明目标是找出那个“背后之人”,行动却使得所有人都在彼此眼中变得可疑起来。
就在这暗流涌动之中,李逸尘如同往常一样,结束了在东宫一天的伴读生涯,面色平静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李逸尘迈步走向堂屋。
屋内,父亲李诠正陪着一人说话。
主位上坐着一位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身着圆领澜袍,头戴黑色幞头,面容清癯,眼神带着世家子弟惯有的、不易亲近的审视感。
此人正是李氏主家的一位管事人物,按辈分,李逸尘该称一声族叔,名叫李慎言。
“阿耶。”李逸尘先向李诠行礼。
李诠忙介绍道:“逸尘,慎言族兄如今在主家掌管部分族务,难得来我们这里一趟,你快好好见礼。
李逸尘转向李慎言,躬身恭敬道:“逸尘见过族叔。不知族叔今日前来,未能远迎,还请族叔恕罪。”
李慎言微微颔首,受了李逸尘的礼,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语气平淡中带着疏离。
“不必多礼。坐吧。”
李逸尘依言在下首坐下,姿态恭谨,微微垂首,一副聆听训示的模样。
李慎言没有立刻进入正题,而是先端起茶杯,轻轻拨弄着浮沫。
“逸尘,你在东宫也有三年了吧?当初为了让你能得这个伴读的位置,族里可是费了不少心力。”
“你也知道,我们陇西李氏,虽然枝叶繁茂,但能在东宫这等紧要之地安排子弟进去的,机会也是不多。”
“家族对你,是寄予了期望的。”
他的话语缓慢,却带着分量,强调着主家对旁支的“恩惠”以及旁支应尽的义务。
李逸尘脸上立刻配合地露出感激之色,语气诚恳。
“是,逸尘一直铭记于心,不敢忘家族栽培之恩。若非族中出力,逸尘断无今日机遇。”
他心中却是一片冷然。
原身的记忆里,为了这个位置,他这一支没少上下打点,几乎掏空了家底,才在众多旁支竞争中勉强获得这个机会。
到了主家口中,却成了单方面的恩赐。
“嗯,记得就好。”
李慎言放下茶杯,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李逸尘脸上。
“近来朝野内外,都在热议东宫之事。尤其是那雪花盐,还有那什么……债券?听说连圣人都惊动了。”
“你在东宫,近水楼台,可知晓这其中内情?”
“这盐,究竟从何而来?那债券之策,又是何人所献?”
他问得直接,目光紧盯着李逸尘,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