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诠在一旁也屏住了呼吸,有些紧张地看着儿子。
李逸尘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几分与有荣焉的兴奋。
“回族叔,此事在东宫也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太子殿下得高人相助所得。”
“至于债券……更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据说能解朝廷燃眉之急。具体是何人所献?”
他摇了摇头,语气肯定。
“侄儿位卑言轻,实在不知。太子殿下身边能人众多,或许是某位詹事、舍人?”
“这些日子,东宫的同僚们也都在私下猜测,议论纷纷,但谁也说不出了所以然来。”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同时将水搅浑,指向东宫那些更有地位、更可能接触到核心机密的属官。
李慎言微微皱眉,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也没有完全采信。
他继续追问:“那你平日在内廷伴读,与太子殿下可算亲近?殿下近来行事风格大变,你在旁观察,可曾发觉有何异常?”
“或者,殿下可与哪些人显得格外亲近信任?”
李逸尘心中冷笑,知道这才是重点,主家是想通过他判断太子身边谁才是那个“目标”。
他脸上露出些许惭愧和无奈。
“族叔明鉴,侄儿虽为伴读,但主要职责是陪侍殿下读书习字。”
“殿下天潢贵胄,威严日盛,与侄儿也只是君臣之分,谈不上亲近。至于殿下近来行事……”
他做出思索状,然后带着一点小得意,仿佛在炫耀自己微不足道的功劳。
“侄儿前些时日,倒是见殿下为政事烦忧,曾斗胆劝谏,说为政当循序渐进,不宜操之过急。幸得殿下宽容,并未怪罪,反而似有所悟,还赞了侄儿两句。”
他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
他将太子的欣然接受和赞赏刻意放大,用一种不太沉稳、略显浮夸的语气说出来。
活脱脱一个得了点肯定就忍不住炫耀的浅薄年轻人。
李慎言听着,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仔细观察着李逸尘,从对方那带着点小得意的表情,到那看似诚恳实则空洞的回答,再到提及太子时那点浮于表面的“亲近感”,心中已然下了判断。
此子庸碌,见识浅薄,能在东宫待着已是侥幸,绝无可能对太子产生什么实质影响。
更不可能是那献上奇策的幕后之人。
看他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只怕连观察太子身边动向的眼力都没有。
李慎言失去了继续深谈的兴趣,语气变得更为公式化,带着吩咐的口吻。
“嗯,你有心劝谏是好的。家族培养你不易,你要时刻记得自己是李氏子弟。在东宫,首要之事是谨言慎行,莫要行差踏错,丢了家族颜面。”
“其次,要多留心观察,太子身边有何能人异士,或者有何风吹草动,若察觉有何不对劲之处,需及时禀报家族。”
“家族在朝中自有门路,若你立下功劳,家族自然不会亏待你,日后在仕途上也会为你尽力周旋。”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就是要求李逸尘安心做好眼线,家族会视其“贡献”决定是否给予支持。
李逸尘面上却是一副唯唯诺诺、深受教诲的模样。
“是,是,逸尘明白,定当时刻谨记族叔教诲,不敢有负家族期望。”
李慎言见他态度“恭顺”,目的也已达到,便起身告辞。
李诠和李逸尘连忙相送,直到将这位主家贵人送出大门,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口。
回到堂屋,李诠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忧色。
“主家突然来人,只怕这长安城的风向要变了。逸尘,你在东宫,务必小心。”
李逸尘看着父亲担忧的面容,收敛了方才面对李慎言时的那份“浮夸”,神色平静。
“阿耶放心,孩儿晓得轻重。”
他独自回到自己的书房,关上房门,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回想起方才与李慎言的对话,以及这些日子东宫内的诡异气氛,李逸尘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原身在这东宫三年,谨小慎微,默默无闻,没有任何出彩之处,也没有任何把柄。
他就像一颗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石子,平凡得让人忽略。
如今,他借着太子的势,抛出了几样东西,就引得这些庞然大物般的世家如临大敌,四处搜寻。
可他们搜寻的目光,只会掠过那些看似精明强干、有可能影响太子决策的人。
谁会相信,那个在东宫如同隐形人一般的李逸尘,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人”?
就算他现在走到李慎言面前,坦然承认一切,对方恐怕也只会嗤之以鼻,认为他失心疯了,或者是想功劳想疯了。
固有的认知和偏见,就是最好的保护色。
这个世界,确实危险。
它不是那些爽文小说,自己也没有穿越成太子王爷,没有系统金手指,更没有所谓的天命加身。
这里是真实的贞观大唐,一个等级森严、门阀林立、皇权与世家博弈、一步行差踏错就可能万劫不复的时代。
这里的“吃人”,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是政治上的倾轧,是家族利益的吞噬。
是无声无息间就可能让人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权力游戏。
他李逸尘,一个穿越而来的灵魂,占据了这具毫无根基的躯体,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
他必须借助太子的平台,却又不能引起过多注意。
他必须展现出价值,以获得生存和发展的空间,却又不能过早暴露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盐和债券,只是他抛出的第一块探路石。
效果很好。
更重要的是,成功地搅动了浑水,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向了虚无处。
“都在找人……”李逸尘低声自语
“那就慢慢找吧。”
他需要时间,需要在这各方势力互相猜忌、视线焦灼却偏离正确方向的宝贵空档里,继续积蓄力量,布下更多的棋子。
东宫这潭水,已经被他搅动,而他要做的,是在这浑水之下,悄然织就属于自己的网。
两仪殿。
李世民此时紧紧盯着那些秘密呈送过来的秘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