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亦可授意与魏王府亲近的御史,不必明着弹劾,只需在奏对时,以担忧国事、关心储君的名义,向陛下提及坊间对此债券兑付能力的些许疑虑,点到即止即可。”
李泰连连点头,心中对杜楚客的谋算佩服不已。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就这般办!本王倒要看看,他李承乾这看似无懈可击的阳谋,如何在这暗流涌动之下,寸步难行!”
他顿了顿,看向杜楚客,语气带着一丝依赖。
“一切皆赖先生谋划。”
杜楚客躬身。
“臣分内之事。然破其盐策,毁其信用,仅是第一步。后续,还需静观其变,等待其露出更多破绽。”
李泰深以为然,重重地“嗯”了一声。
杜楚客的分析与布置,如同一盆凉水,让李泰焦躁的心绪稍稍平复。
他依计而行,数日之间,魏王府一系的势力便悄然动作起来。
一方面动用魏王府的财力与关系,暗中相关商贾订立私下协议。
另一方面,则授意几位素来与魏王府亲近、又善于察言观色的御史。
准备在合适的朝会场合,以看似忧心国事的姿态,对债券兑付能力提出“谨慎的疑问”。
首先发难的是门下省给事中,一位素以谨慎著称的官员。
他在审议由东宫转来的、关于西州开发及债券募资的详细章程时,并未直接驳斥。
而是依照制度,连发数道“封驳”,质疑其中细节。
其所持理由,皆引经据典,紧扣《唐律》与民部度支旧例。
言称“储君为国募资,虽情有可原,然其券契流转、息钱定数、兑付担保诸项,关乎国体民信,不可不察其细则,恐开僭越之端,启纷争之衅。”
这道程序性的质疑,合乎规制。
即便是李世民,也只能下令由中书、门下两省与民部、大理寺有司官员进行复核议定。
这无形中拖慢了东宫推进的速度。
紧接着,在一次常朝之后的百官奏对中,一位与韦挺交好的御史大夫,出列言事。
他并未提及债券二字,而是忧心忡忡地向李世民禀奏。
“陛下,近日坊间多有传言,言及东宫所出‘玉盐’,虽精妙绝伦,然产量似有不足。臣非疑储君,实恐市井小民无知,以讹传讹,有损天家信誉。”
“臣恳请陛下,或可令少府监派员协理,以昭天下以公,亦为殿下分忧。”
这番话,看似关心,实则将“东宫精盐不多”的谣言,第一次摆到了朝堂之上。
且打着维护太子声誉的旗号,让人难以斥责。
消息传到东宫,李承乾初闻时,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怒气上涌,将手中的奏报狠狠摔在案上。
“又是这帮蠹虫!见不得孤做一点实事!还有那御史,看似关心,实则诛心!其心可诛!”
侍立一旁的李逸尘,待他发泄稍停,才平静开口。
“殿下息怒。此乃意料中事。门下封驳,是其职权所在,正好借此机会,让章程更臻完善,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至于坊间谣言……”
他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冷意。
“他们传他们的,殿下只需按计划行事即可。盐,依旧只赏不卖,而且,赏赐的范围和次数,可略微减少,营造出一种物以稀为贵,乃至库存确有不继的假象。”
李承乾一愣:“逸尘,这是为何?岂非坐实了谣言?”
李逸尘摇头。
“殿下,当下当务之急是按部就班的进行西州之事。”
李逸尘知道,这个局面马上就能逆转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东宫显德殿几乎成了另一个小型的政事堂。
李承乾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勤勉与专注。
他每日天不亮即起,先是习读经史一个时辰,随后便召见东宫属官,处理日常事务。
巳时一到,他便移驾显德殿,开始一日的核心工作。
依据唐制,太子听政,虽可决断寻常事务,然涉及钱粮、人事、律法变更等重大事项,需形成条陈,附上东宫属官意见及太子决断,呈报皇帝披览,用印后方可施行。
李承乾严格遵循此制。
关于债券发行的最终章程,他命詹事府、左右春坊官员反复推敲,与民部、大理寺派来的官员逐条辩论、修改。
每一次议定的条款,他都亲自过目,用朱笔批注疑问,召集相关人等询问清楚,方才肯落印形成正式奏本,遣专人送往两仪殿。
最终在李世民的同意下,确定了债券发放的日子。
这个过程繁琐而耗时,但李承乾乐在其中。
他享受着权力在握、运筹帷幄的感觉。
看着一道道盖有东宫印信的文书从他这里发出,看着那些往日里或许对他心存轻视的官员,如今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地陈述意见,等待他的裁决。
他心中那股因足疾和过往挫折而产生的郁结之气,都彻底消散了。
而李逸尘,在这一个月里,似乎彻底变成了一个影子。
他依旧按时入宫伴读,在固定的时辰出现在李承乾面前。
当李承乾与他独处,问及债券、西州乃至朝臣动向时,他总能给出清晰冷静的分析与建议。
但一旦离开那间僻静的小殿,他便恢复了那个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伴读形象。
他从不与其他属官过多交往,对于各方或明或暗的打探,一律以“不知”、“殿下自有圣断”搪塞过去。
与此同时,“东宫玉盐库存将尽”的谣言,在长安城的坊市巷陌、酒楼茶肆间,如同初冬的薄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起初只是窃窃私语,后来甚至有一些得到过赏赐的官员,在私下场合也流露出“近日殿下赏赐似不如前”的感叹,更增添了谣言的可信度。
然而,与上一次柳奭案时的群情汹涌不同,这一次,朝堂上下表现出一种奇异的静默。
以崔仁师、王裕为首的世家重臣,以及长孙无忌、房玄龄等宰相,都默契地保持着观望姿态。
他们不再公开质疑,也不再暗中鼓动御史言事,仿佛集体认同了那个“等待太子下一步行动”的策略。
朝会之上,无人再提盐务,奏对之间,也避谈债券兑付能力。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东宫,聚焦在那位近来行事愈发沉稳的太子身上。
等待着他如何将这第一期的“西州开发债券”推向天下,又如何应对那看似已然动摇的信用基石。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那个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日子到来。
然而,就在债券正式发售前的第五天。
一匹来自北方的快马,携着并州大都督府加盖了火漆印信的紧急公文,在暮色中冲入了长安城,直抵皇城尚书省。
“并州六百里加急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