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众官员走出宣政殿,林孝扬站在殿门口,衣袍被风卷起一角,神色凝重。
同僚或避之不及,或投以复杂目光,他却视若无睹,只将诏书紧紧握在手中,指节发白。
崔一渡经过时脚步微顿,目光与林孝扬短暂相接,没有说话。林孝扬赶紧绕到崔一渡面前,行了一个大礼:“多谢景王殿下今日举荐!”
不等崔一渡表态,林孝扬便直起腰,转身离去。崔一渡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无奈摇头笑了笑。
卫弘睿走到崔一渡身旁,望着林孝扬背影,冷笑一声:“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有意思!”
崔一渡侧过脸看了一眼卫弘睿,淡然道:“皇兄此言差矣,林御史忠直敢任,实乃天家之幸。”
卫弘睿冷哼一声:“三弟果然会说话,可这朝堂不是文章考场,不是写几句慷慨陈词就能定乾坤的。”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你推他上去,不过是借刀杀人。我倒要看看,这把刀,利不利得过那张网!”
崔一渡不再说话,只抬眸望向宫道尽头。风卷起檐角铜铃,林孝扬已隐入晨雾,孤身走向远方。
林孝扬手下没有兵,只能到刑狱司调遣衙役。司长陈煜西多日前被成德帝派出去查办边镇将官吃空饷案,至今未归,接待他的是副司关谡。
关谡满脸堆笑:“林大人办案,卑职岂敢怠慢?只是人手凋敝,衙役多派往城外缉盗,眼下只剩两名老弱,不知可够驱使?”
这话明摆是推脱,林孝扬却未动怒,只淡淡道:“不必多言,有两人便用两人。”
不多时,两名年长的衙役被带上来,佝偻着背,鬓发斑白,加上林孝扬这个小老头,活脱脱的三老走一差。
林孝扬昂首挺胸走在前面,周顺和陈福跟在后头,三人穿过朱雀街,直奔鸿胪寺。
鸿胪寺门口已经被学子堵了三天,众人有气无力地坐在一起,有人已经饿晕过去。地上铺满写满控诉的纸笺,随风翻卷。
御林军手持长枪列阵阻挡,却不敢擅动。
林孝扬上前一步,大声说道:“各位学子,都散了吧,朝廷一定会彻查……”
林孝扬话没说完,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只鞋,砸在他的脸上,鞋面正扣面门,林孝扬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当即晕倒过去。
“大人,大人!”两名衙役赶紧扶住林孝扬,一个捶背,一个掐人中。
御林军头领怒喝道:“谁干的,竟然袭击朝廷命官,给我出来!”
这些学生似乎没有听见,依旧坐在原地,目光空洞而倔强,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过了一会儿,林孝扬缓缓睁开眼,摆手示意:“袁统领不必追究,为了朝廷,一鞋之辱算不得什么,这些学生也不容易。”
他颤巍巍站直身躯,从袖中取出一枚铜印高举过头,高声说道:“本官林孝扬,现暂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奉旨查案,还请各位学子回去暂居之所,静候消息。大家要相信皇上,相信朝廷,定会秉公处理,绝不姑息。”
御史大人被砸晕却不追究,现在又亮出身份表明态度,学子们开始窃窃私语。
领头的学子苏然缓缓起身,拱手行礼:“既然是御史大人亲临,我等愿意听从大人号令,暂时返回居所。众人三日粒米未进,体虚力乏,若有朝一日真相大白,我辈虽死无憾!”
说完,他扶起身旁昏厥的同窗,众人相互搀扶,缓缓起身,如残阳下的枯影,蹒跚离去。
林孝扬望着他们的背影,久久伫立,眼中泛起微光。
这时候,一个年轻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双手捧着一只洗净的布鞋,跪倒在林孝扬面前:“大人,方才是学生孟浪。大人以身为盾,甘承羞辱,学生……心服。”
林孝扬扶起青年,将鞋轻轻置于地上控诉书堆中,宛如一座无字石碑,压住满地冤屈的呼号。
这时候,刑狱司副少司沈沉雁快步走来,黑袍翻动,眉目凝重。他朝林孝扬行礼:“卑职刑狱司沈沉雁参见大人。”
林孝扬打量着沈沉雁,见他风尘仆仆,眼中血丝密布,却掩不住那股凛然锐气。“你来有何事?”
沈沉雁说道:“卑职是来听候差遣,协助大人查办此案。”
林孝扬点点头:“好,总算有个年轻的,走,去贡院!”
崔一渡回京后,沈沉雁认出这个三皇子就是故交崔先生,和他保持着联系,希望能为他提供助力。
崔一渡从江斯南那里得知春闱要出大事,便令人通知在外地公干的沈沉雁火速返京。
沈沉雁一夜赶路回到刑狱司,发现关谡只派了两名快要告老的衙役随同林孝扬查案,当即请命,要求亲自参与。
关谡得知后冷笑不已,他早看沈沉雁不顺眼,不懂得巴结他这个上司,便同意了沈沉雁的请求,让其卷进这场浑水,只盼沈沉雁栽个大跟头。
沈沉雁却不管这些,领命后即刻奔向鸿胪寺,之后随林孝扬直奔贡院而去。
……
林孝扬负手站在门廊下,他抬头望着门楣上“贡院”两个鎏金大字,眉峰拧得像把未开刃的刀。
沈沉雁上前两步,抬手叩了叩门。门内传来老卒的咳嗽声,接着是门闩拉动的声音。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老卒揉着眼睛,看清门外的人后,立刻弯着腰退到一边:“原来是林大人,快请进。”
林孝扬迈过门槛,目光扫过院内的景象。贡院的院子很大,两侧排列着整齐的号舍,像两排蛰伏的巨兽。号舍的门都是木板做的,上面挂着褪色的布帘,在风里微微摇晃。
林孝扬问:“李老卒,今晚的值夜差是你?”
老卒点头弯腰:“回大人,是小的。今晚除了小的,还有三位誊录官在里面忙,两个杂役在厨房守着,其余人都歇了。”
沈沉雁在院内迅速巡视一圈,回到刘孝扬面前,脸色有些凝重:“大人,誊录所的灯还亮着,里面有三个人。”
“走,去看看。”林孝扬说着,率先往誊录所的方向走去。
老卒应了一声,加快脚步,拿着灯笼在前头引路。林孝扬跟在后面,沈沉雁和衙役周顺、陈福紧随其后。
周顺手里拿着一根水火棍,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黑暗,喉结动了动;陈福则攥着个布包,里面装着笔墨和纸——那是用来记录线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