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东阳把陈九龄请上马车,亲自执鞭赶路。当陈九龄得知景王殿下亲临郓城救灾除恶,还给他父亲翻了案,心中激动不已,赶紧跪地磕头:“景王殿下一心为民,草民感佩至深,草民愿为殿下、为郓县百姓效犬马之劳。”
崔一渡扶他起身,温言道:“老人家不必多礼,百姓受苦,本王亦寝食难安。”
陈九龄点头哽咽:“请殿下放心,草民就算耗尽心血,也要寻到水源根脉。”随即指向西南山麓,“那处山麓地气湿润,土色深褐,十有八九藏着暗流。只要依古法勘测,凿石引流,必见水痕。
“这旱魃凶恶,是天灾人祸凑一起了,但只要官民齐心,就算焦土千里,也能挖出甘泉。我这一生踏遍山川,识得百水,从未见郓城百姓如此坚韧。为这方土地,为这些盼水如命的乡亲,我也定要拼上一回!”
陈九龄说得动容,崔一渡紧握住他的手:“有先生这般赤诚,何愁旱魃不除!即刻调集民夫,依您所言开山导流。”
他转身下令,声音铿锵:“凡阻挠治水者,不论身份,一律按抗灾律处置!”
陈九龄带着一队民夫走向西南山麓,手持铁钎、锄镐,沿途百姓自发赶来,肩挑背扛,送水送饭。
刘二拐扔下拐杖,拄着竹竿在队伍后头跟着,嘴里喊着:“我这条瘸腿还能走!挖出水来,我也要喝个饱!”
人群沸腾起来,孩童们举着小木桶奔跑传话,妇人们将最后一瓢清水倒入共用的水缸。
陈九龄却指着崖壁上的青苔,对众人说道:“你们看这些苔藓,只生在北坡阴湿处,说明山体里藏着活水。”
众人一番搜寻,果然在半山腰发现一处渗水岩缝,水珠像断线的珍珠往下滴。
陈九龄蹲在岩缝前看了半个时辰,忽然拍手道:“有了!”他让陆东阳召集二十个青壮,先在岩缝下方挖蓄水池,又让人砍来毛竹,劈成两半做成竹槽。
可当竹槽接好水,水流却细得像丝线——原来山体内的泉眼被碎石堵着,渗水不畅。
有村民提议炸开岩石,陈九龄却摇头:“山体松动恐生塌方。”他带着人沿着渗水处往下挖,在三丈外找到另一处湿润的岩壁,让人用凿子小心凿出孔洞。
怪事发生了,新凿的孔里竟慢慢渗出细流,原来这是山体里的“水脉”,被碎石阻隔的泉水顺着新凿的通道流了出来。
可泉水还是不够多。陈九龄站在东郓山顶眺望,忽然注意到对面西郓山的轮廓,两山山形宛如两条卧龙,龙头恰好都对着垭口的稻田。
“若能引双山的水,稻田就有救了!”他立刻带人去对面山勘察,果然在对称位置也找到一处泉眼。
难题来了。
两山之间隔着二里宽的洼地,竹槽无法架设。有村民说不如挖渠,可洼地全是坚硬的红砂岩,挖到猴年马月?
陈九龄却让人砍来百多根巨竹,每根竹节处都钻孔,将竹子首尾相接埋在地下。
“这叫‘地龙过江’,”他拍着竹筒解释,“泉水在竹管里流动,不怕日晒蒸发,红砂岩也挡不住。”
地下竹管铺设三日,泉水果然顺着“地龙”缓缓流出。
更妙的是他设计的“鸳鸯闸”。在两山水池各设一个木闸,闸门上刻着刻度。早稻需水时开东郓闸,晚稻扬花时开西郓闸,若遇天旱就双闸齐开。
他还让人在竹管尽头挖了个月牙形的分水塘,塘边修了七个斗门,分别通向不同的田垄,斗门木板上刻着“一寸水,三分谷”的字样,提醒村民按需放水。
百姓在分水塘边立了块石碑,刻着“九龄泉”三个大字。
陆东阳摸着石碑上的字感叹:“大人,陈老,您这引水的法子,比愚公移山还巧啊!”
陈九龄却指着远处的山:“不是我巧,是山水本就有情,只待人去懂它罢了。”
后来人们才知道,那“地龙过江”的竹管埋下三尺深,恰好避开了冻土层;“鸳鸯闸”的刻度对应着日月运行,能根据季节调节水量。
这些看似简单的法子,藏着多少观天察地的智慧,只有那汩汩流淌的泉水,年复一年地诉说着。
在官民齐心协力之下,全县安置了几十处竹管引水工程,稻田终得活水滋润,农人趁机赶紧补插秧苗,稻田重焕生机。
半个月后,天上出现了少许钩卷云,预示着雨水将至。
崔一渡让差役把云门寺的僧人请来,在稻田边设坛祈雨,香火缭绕中诵经三日。
梅屹寒不解:“殿下,不是应该由您来设坛祈雨吗?您不是说,很快就要下雨,怎能把功劳让给他人?”
崔一渡说道:“大舜的国教是佛教,这次祈雨理当由僧众主法。由他们出面,更能凝聚民心。这样,有些人就不会利用法事轻易发难,让我陷入被动之中。”
梅屹寒点头称是,暗自钦佩崔一渡的气魄和政略深意。
祈雨三日后,天边乌云渐聚。陈九龄下令关闭双闸,蓄水入塘。众人不解。
他指着云层道:“钩卷云虽轻,却是暴雨前兆,若不提前储水防洪,反倒引祸入田。”
果不其然,天上下了半日小雨,之后就是倾盆暴雨,山洪奔涌。但因竹管深埋、斗门调控得当,水势被分导有序,既滋润了高田,又未淹没低地。
崔一渡立在衙门大堂前,望着雨水顺着檐角如珠帘而下,心中默念这场雨来得及时,更难得的是陈九龄治水有方。
梅屹寒则是跑到天井边玩起了水,伸手接住檐滴,雨珠在他掌心跳跃,又顺着指缝流走,他笑得像个孩子:“殿下!好大的雨!”
百姓们欢呼雀跃,纷纷跪地叩谢。
要彻底解决郓县的灌溉问题,还需要重修干渠。在崔一渡的主导下,县衙迅速召集乡老与工匠商议工事。
成德帝拨下的十万银,前期已经用在建设水闸和春耕补种上,又从外地购买了粮食,所剩的修渠经费比预算紧张许多。
陆东阳把自己和陈九龄商量好的修渠方案呈上,崔一渡接过方案细细翻阅,点头道:“此法甚好。利用原有沟渠走向,顺势拓宽加深,再以石砌加固易冲刷段,可保十年无虞。尤其在关键节点设调节堰,配合竹管分流,使上下游皆得其利。还可以以工代赈,招募流民参与修渠,按劳计酬,既解民困,又促工程推进。”
陆东阳和陈九龄互视一眼,眼中难掩钦佩:“景王殿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