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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乱

    赵玉琸指尖摩挲着朋天禄策论上“商路畅通,需以新政为保障”的字句,笑意未散,官风已攥着一张皱巴巴的诉状闯进来。

    “大人,东市‘诚信印’商户福源盐铺出大事了!二十多个百姓拿着掺了沙土的盐块来闹,说吃了后嘴苦心慌,现在堵在铺外喊‘诚信印是骗人的’,连巡街御史曾秉都被引过去了!”

    赵玉琸猛地搁下策论,在桌上砸出声响:“福源盐铺的盐源查了吗?是哪家盐商供的货?”

    “查了,是江南恒林盐行的货,其东家名叫林万山,是江南盐商总商。”官风递上账本,“而且漕运码头来报,今早该到的三船盐,管事说‘船底渗水,得检修’,全扣在码头了。导致东市盐价已经从每斤三分涨到五分,不少盐铺都挂了‘售罄’的牌子。”

    赵玉琸闭眼片刻便理清脉络:“诚信印”断了盐商以次充好的路,平准仓又能随时平抑物价,林万山这是想借“售假”毁新政信誉,用“断盐”逼他低头。

    不过只是小小新政,只要不作奸犯科,便无伤大雅,江南盐商何至于此。

    “刘文呢?让他带市令署的人去福源盐铺,当着百姓和御史的面验盐——把劣质盐挑出来封存,按原价三倍赔偿百姓,再贴告示:凡‘诚信印’商户售假,即刻摘印,永不录用。”

    赵玉琸语速极快,“另外,传我口令,平准仓现存的两千石盐,今日起按原价开售,每户限购两斤,优先给老弱妇孺,派差役维持秩序,别让投机分子囤货。”

    官风刚转身,赵玉琸又补了句:“让琸玉商行的粮船也慢些走,就说盐船堵了航道,粮船怕碰损,暂时靠不了岸,把动静闹得再大些。”

    半个时辰后,刘文派人来报:“大人,福源盐铺掌柜招了!说是恒林盐行的管事让他掺三成沙土,说周大人新政管得严,不掺就没利润,还说出了事有林总商兜着。御史曾秉在场,百姓们都听见了,现在喊着要去户部告恒林盐行!”

    “让他们去。”赵玉琸端起茶杯,指尖沾了点茶水在案上计算着什么,“你去告诉刘文,把福源盐铺的‘诚信印’摘下来,挂在市令署门口示众,再写篇《诚信印整顿告示》,把恒林盐行教唆售假的事写清楚,贴遍京城各坊。”

    肖飞鹏这时撞进来,脸色急白:“大人,殿中侍御史宋明弈来了,说要查平准仓的盐储备,还说百姓都没盐吃了,市令署却囤盐不卖,是故意制造恐慌!”

    赵玉琸抬眸:“御史台殿院?让他查。把平准仓的出入库账本给他,再让他去东市看看——百姓在平准仓外排队买盐,秩序井然,倒是江南总商制造的市场盐荒,把盐价涨到每斤八分,还限量售卖,让他自己看看谁在制造恐慌。”

    肖飞鹏领命而去,赵玉琸走到书架前,抽出标注“盐政漕运”的卷宗。

    林万山掌控江南盐运九成份额,漕运码头的管事、户部盐铁司的官员,多是他的人。此人还与御史大夫贺谦交好。这次“断盐”,哪里是船坏,分明是想让他明白:皇城的盐袋子,还攥在他们手里。

    次日清晨,京城局势果然如赵玉琸所料:盐价飙到每斤八分,米面也因“粮船延误”微涨一成。

    百姓们一边在平准仓外排队买平价盐粮,一边对着那几家仗着漕运梗阻,把粮盐藏起来惜售,等着坐地起价的盐行、粮行骂骂咧咧。

    早朝时,宋明弈率先出列,高举奏折:“陛下!京师盐价暴涨、粮价浮动,皆因周市令推行‘诚信印’不当,纵容商户售假;又因平准仓管理无序,未能及时供应,以致民怨沸腾!臣恳请陛下严查其新政弊端,还京师百姓安稳!”

    话音刚落,兵部侍郎魏延业也出列附和:“陛下,臣昨日在东市巡查,见百姓排队买盐时怨声载道,指责其新政不管百姓死活!盐粮乃民生根本,周琸玉如此折腾,恐伤了民心啊!”

    魏延业是公西恒的同乡,常年与林万山有军械粮草往来,此刻发难,显然是三方串通好的。

    朝堂上瞬间死寂,官员们的目光齐刷刷钉在赵玉琸身上。

    永昌帝坐在龙椅上,指尖拂过下颚,半晌才开口:“周琸玉,宋郎中、魏侍郎所言,你有何辩解?”

    赵玉琸出列躬身,声音平稳无波:“陛下,臣有三事奏报。”

    “其一,福源盐铺售假,臣已查实是江南恒林盐行教唆,现已摘其‘诚信印’,按三倍价赔偿百姓,并通报全城,此乃净化新政队伍,非‘纵容’;”

    “其二,平准仓昨日共供应平价盐一千五百石、粮食八百石,百姓排队有序,未有一人空手而归,有账本及御史曾秉见证,非‘管理无序’;”

    “其三,此次盐价暴涨、粮运延误,根源在漕运梗阻——江南盐船、粮船滞留在码头两日,管事称船底渗水,可臣派人查探,码头风平浪静,恒林盐行的船却优先靠岸卸货,运的全是私盐。”

    他抬眼直视永昌帝:“陛下,臣的职权仅限于京师市场,漕运归漕运总督管,盐政归户部盐铁司管,江南盐商更是陛下您直接辖制。臣能做的,是用平准仓堵窟窿,却管不了源头的漕运舞弊、盐政混乱!此次小乱,恰说明户部职位缺失,无人统筹财政、协调各方,才让商人能随意扰动京畿经济,让小患酿成民怨!”

    宋明弈立刻反驳道:“你胡说!漕运靠江河岂能人为控制,盐价上涨是市场规律,怎能归咎户部?分明是你新政折腾,才让商户不满、百姓不安!”

    “宋御史的意思是,是天灾?”赵玉琸冷笑,“宋御史可知,昨日恒林盐行有三艘船靠岸,卸的全是给福源盐铺的盐,每斤成本仅一分五,却按八分售卖——这究竟是市场规律,还是趁火打劫?至于漕运,码头管事的考勤记录在此,盐船靠岸时管事全员在岗,粮船滞港时管事却集体告假,陛下可派人查验!”

    太监将账本与考勤记录呈给皇帝,永昌帝翻看片刻,脸色渐沉:“宋明弈,福源盐铺的掌柜,是你妻弟吧?”

    宋明弈脸色惨白,“噗通”跪倒:“陛下,臣与他只是亲戚,从不过问其生意!”

    “过不过问,朕会查。”永昌帝语气冰冷,转而看向赵玉琸,“你说户部无人统筹,有何对策?”

    “臣不敢妄议中枢。”赵玉琸躬身,“但臣以为,若有专人执掌户部,明确漕运、盐政、商税的权责,让各部门各司其职、相互制衡,便不会再出现今日京师缺盐、源头梗阻、地方推诿的乱象。”

    “毕竟,臣管得了京师的秤,管不了江南的船;堵得了眼前的窟窿,堵不了制度的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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