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帝沉默良久,目光扫过殿内官员,忽然开口:“传朕旨意。其一,申饬周琸玉‘遇事不够沉稳,未能提前预判风险’,但新政利大于弊,着其继续推行;其二,令漕运总督三日内疏通码头,将滞港粮盐运抵京师,若延误,革职查办;其三,江南盐商总商林万山,即刻进京述职,不得延误;其四,户部侍郎刘执徐,牵头核查此次盐价波动背后的漕运舞弊,限五日内奏报结果。退朝!”
皇帝起身拂袖而去,赵玉琸躬身行礼,退朝时与周闻瀚擦肩而过,对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好一招‘借乱倒逼’,你把户部的窟窿彻底摆到陛下面前了。待林万山进京,才是真正的较量。”
赵玉琸微微颔首,林万山定是个难缠的主,绝不会轻易认怂。
下朝的官员们三三两两散去,贺谦刚走到中左门的回廊,突然扯住身后宋明奕的衣袖,将人拽进左侧廊下的阴影里——这里往后走是后左门,平日少有人来,正是说私话的隐蔽处。
“你是不是蠢!”贺谦声音压得极低却满是怒火,手指戳着宋明奕的胸口:“谁让你又去参周琸玉一本的?你是不是嫌自己的乌纱帽戴得太稳了?”
宋明哲被戳得一个趔趄,连忙站稳,脸上堆着讨好的笑:“贺大人,我这不是见您和公西大人近来受了周琸玉的气,想替您二位出出气嘛!那周琸玉不过一个小小市令,仗着陛下几分信任就耀武扬威,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还真以为朝堂是他说了算!”
“出气?你这是要害死我们!”贺谦气得指尖发颤,伸手扯了扯官袍的衣襟,“公西恒已经被陛下罚了禁足,连工部之权都丢了,你现在去参周琸玉,是嫌他的罪名不够重,还是想把我也拉下水?你以为陛下刚才那脸色是给谁看的?”
宋明哲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额头渗出冷汗:“贺大人,我......我没想到这么严重,我就是想.....”
“表忠心不是用这种蠢办法表的!”贺谦咬牙,“你以为周琸玉是那么好对付的?他敢在皇都引爆盐荒,敢把户部的窟窿摆到陛下面前,手里没点底牌能这么横?你这一参,没伤到他分毫,反倒让陛下疑心我们结党营私,连带着我都被陛下盯得更紧了!”
宋明哲慌了神,连忙躬身作揖:“贺大人息怒,是下官糊涂,是下官错了!您说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我去给陛下递个奏折,就说我是一时糊涂,求陛下责罚?”
“责罚?你现在递奏折,不是不打自招吗?”贺谦翻了个白眼,语气冷下来,“从今日起,不准再主动掺和任何和周琸玉有关的事,他推行新政也好,做其他的也罢,你都给我装聋作哑!别再给我惹半点麻烦。滚!”
宋明哲如蒙大赦,连忙应着“是是是”,躬着身子快步离开,连脚步都带着慌乱。
贺谦还站在阴影里喘着气,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他猛地转身,手按在腰间——那是遇袭时能发出信号的物件。
看清来人是刘执徐,他才松了手,眉头却皱得更紧:“刘大人,你敢在此处和我见面,就不怕被陛下的人发现?这宫墙根下,指不定藏着多少皇城司的眼线。”
刘执徐走到他身边,指尖捻着笏板,语气平淡:“贺大人多虑了,灯下黑罢了。皇城司要盯,也只会盯那些明面上往来频繁的人,谁会在意两个‘素来不和’的老臣,在这犄角旮旯里说几句话?”
贺谦哼了一声,靠在宫墙上,目光扫过远处的回廊:“你来找我,不是为了看我骂宋明奕吧?有话直说。”
“自然是为了公西恒的事。”刘执徐道。
“公西恒也是个蠢货,被杜仕恩当枪使了都不知道。”贺谦冷嘲一句。
“公西恒向来短视,只看得见眼前的权位,看不到背后的风险。”刘执徐点头,“不过贺大人倒是精明,知道暗中联络周自临。若非周自临揭发杜仕恩贪墨的银子里有蕈鵏国商队的印记,触怒了陛下。真等杜仕恩把工部的权柄抓稳,我们这些人怕是要被洗牌。”
贺谦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又沉了下去:“我也是没办法。杜仕恩那人野心太大,又和蕈鵏的商队不清不楚,他要是真掌了工部,以往老臣的平衡被打破,大家都不得安生。”
刘执徐看着他,缓缓道:“贺大人说得冠冕堂皇,是‘维持平衡’,可你我都清楚,你不是怕公西恒倒台,是怕杜仕恩真的坐上工部尚书的位置。杜仕恩是个投机的,眼里只有银子,若是他掌权,定会跟周琸玉合作——毕竟周琸玉能给他带来工程、带来好处。到时候工部没有你的人,又和市令署联手的话,你手里的漕运、盐政路子,可就被堵死了。”
贺谦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冷笑一声:“刘大人既然看这么透,何必说出来?大家都是为了自己的差事,为了手里的权,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确实。”刘执徐点头,“不过贺大人也别太乐观,周自临虽暂代工部,却是不是你的人。他帮你扳倒杜仕恩,是怕杜仕恩勾结蕈鵏商队,坏了陛下的边境布局,不是为了帮你维持平衡。往后你想再借周自临的手做事,怕是没那么容易。”
贺谦指尖一顿,眉头皱得更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周自临也是出生周家,虽说是旁系,却不是周闻瀚那种人。他暂代工部,需要我们在朝堂上帮他说话,我们需要他稳住工部,不让杜仕恩那样的人上位,这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互相利用可以,可别到最后,反倒被周自临当枪使了。”刘执徐语气平静,“周琸玉现在势头正盛,你们现在要做的,是安分守己,对咱们大家都好。”
贺谦盯着刘执徐看了片刻,缓缓点头:“你说得对,是我最近太急躁了。宋明弈这蠢货一闹,倒让我乱了分寸。往后,我们就按你说的来,安分守己,静观其变。”
刘执徐颔首,抬手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了,再待下去容易引人怀疑。”
贺谦应了声“好”,两人对视一眼,没再多言,转身朝着东华门的方向走去,脚步沉稳,没回头。
刘执徐则站在原地,等贺谦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才转身走向西华门,衣袍的褶皱晃了晃,很快也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