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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暴露

    醉胡庭的檐角刚挑起暮色,丫鬟便引着两人踏进敞开的朱漆大门。

    这大垚最负盛名的销金窟,往来皆是穿金戴银的权贵,可今日递帖相邀的东乡妃,却连帖子上都透着说不清的诡异,只写“商合作事,盼市令赏光”。

    官风跟在赵玉琸身后,指尖按在腰间短剑的吞口上。

    引路的丫鬟踩着绣鞋,将两人引至玉西阁。门轴轻响的瞬间,一道身影正临窗而立,手里捻着片刚摘下的瓣,听见动静便缓缓转身。

    一身墨绿提花罗裙,领口绣着暗纹缠枝菊,针脚密得能藏住丝线的接头,裙摆垂至脚踝,只在转身时露过半寸绣着云纹的软缎鞋尖。颈间绕着条银白薄纱,松松搭在锁骨处,既遮了下颌线,又没掩去自身的风情。说话时指尖会轻轻捻着裙摆的褶皱;嗓音带着几分特有的软绵,却也沉得恰到好处。

    最奇的是今日的妆造,真应了那句——最美莫过雌雄难辨。

    近看眉头微压而眉梢斜挑,眼尾晕着淡淡的青黛;鼻梁高挺却不凌厉;下颌清晰却不凛冽;唇上涂的不是艳丽的正红,是偏暖的豆沙色。

    与初次见面有别的是——眼中那点若有似无的锐利,是寻常脂粉堆里养不出的锋芒。

    “周大人倒比约定的时辰早了半刻。”她笑着抬手,指尖捻裙的动作自然得像是刻在骨子里,“快坐,刚温好的桂花酿,配着醉胡庭的杏仁酥,正好解解路上的乏。”

    赵玉琸拱手落座,目光扫过桌上的白瓷酒盏。盏沿描着细金线,里面盛着琥珀色的酒液,香气里混着淡淡的桂花香。

    他指尖搭在盏耳上,没立刻端起:“花魁亲邀,敢不早到?只是不知‘合作’二字,具体是指什么?”

    “自然是大人最擅长的营生。”东乡妃亲手给他斟酒,酒液入盏时稳得没溅出半滴。

    “您推行的‘诚信印’,让挂印的商户生意涨了三成,我醉胡庭旗下的酒肆、茶坊也想挂;还有应急的‘平准仓’,听说能把粮价稳得纹丝不动,若是冬日雪大漕船滞了,能不能优先给醉胡庭供些粮?”

    赵玉琸指尖在盏耳上轻轻拂过:“‘诚信印’需商户先过核验,无缺斤短两、以次充好的记录方能挂;平准仓的粮是为了稳民生,商户申请需按流程排队,没有‘优先’一说。东乡姑娘若有意,让管事按规矩去市令署递申请即可。”

    “按规矩?”东乡妃笑了,身子微微前倾,薄纱随着动作晃了晃,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

    她指尖轻触桌面,声音带着低沉的引诱:“大人这话就见外了。江南商队的漕船说堵就能堵,商户的账本说查就能查,您的‘规矩’不还是您说了算?上月的粮船队晚到三日,粮价刚涨半分,平准仓的粮就运到了市场,这效率可不是‘按规矩’能做到的。”

    抬眸,正对上她的眼。那眼里藏着探究,像在打量。赵玉琸不动声色地往后坐了半寸:“东乡妃消息灵通。只是平准仓调粮,凭的是商情簿上的价格记录,粮价浮动超三分便动仓,与我说了算无关。”

    “商情簿?”东乡妃追问,“听说那簿子上记着几千种商品的价格,连江南漕粮的运费、西域丝绸的进价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有‘诚信印’的核验,您怎么知道商户背地里有没有耍滑头?派了多少差役盯着?”

    这话问得太细了。不仅问运作模式,还问核验细节,哪里是想合作,分明是在有意刨解新政的根基。

    赵玉琸端起酒盏抿了一口,酒液酸甜不烈。

    “差役按坊巡查,商情簿按日记录,都是按章办事。姑娘若想知道具体章程,市令署外有公示的细则,随时能看。”

    “章程是死的,人是活的。”东乡妃忽然拿起酒壶,又要给他斟酒,手却在半空顿了顿,酒液“哗啦”一声洒在赵玉琸胸前衣襟上。

    “呀,手滑了!“她连忙抽出身侧的素色帕子,伸手就要去擦,“这蜀锦料子金贵,染了酒渍可难洗。”

    赵玉琸下意识往后一缩,手猛地按住胸前。她束胸的锦带缠了三层,可蜀锦料子薄,若是被碰到凸起的弧度,瞬间就能暴露。这动作快得像本能,等她反应过来时,指尖已经攥皱了衣襟。

    东乡妃的手停在半空,帕子悬在她胸前,眼神却变了。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眼,此刻亮得锐利,像鹰隼盯上了猎物的破绽。

    她慢慢收回手,指尖捻着帕子角,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在他耳边:“周大人这反应,倒像是怕人碰。”

    赵玉琸攥着衣襟的手紧了紧:“不过是被酒洒了,一时讶异。”

    “讶异?”东乡妃轻笑,薄纱随着呼吸扫过耳尖。

    东乡妃本来是打算制造一点小混乱,借着给他擦衣的名义贴身,用美人计勾引一下他。

    却没想到发现了一个秘密。

    “可我刚才倒酒时,分明看见您耳后有个小耳洞......男子鲜少打耳洞吧?还有您方才护胸的动作,太急了,像是怕碰坏了什么。”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赵玉琸颈间的立领上,“您这立领衬得喉结倒是明显,可方才您低头时,我好像看见那‘喉结’动了一下,弧度太规整,倒像是……贴上去的?”

    赵玉琸的汗毛倒竖,刚要开口,就听见“唰”的一声锐响——官风的短剑已抵在东乡妃的喉间,剑尖划破了薄纱,贴着皮肤留下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痕。

    “住嘴!”官风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另一只手在出剑的瞬间就扣住了东乡妃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只要稍一使劲就能拧断对方的骨头。

    “诶唷。”东乡妃吃痛却丝毫不惧,反而看着赵玉琸笑,嘴角勾起戏谑的弧度:“周大人的暗卫倒是忠心。可您杀了我试试?醉胡庭的伙计都知道我邀了您,若是我死在这玉西阁,您束胸的锦带、贴的假喉结,还有耳后的耳洞,哪一样瞒得住?”

    赵玉琸沉住气,抬手示意官风收剑。官风虽不情愿,却还是缓缓收回短剑,只是手依旧按在剑柄上,目光死死盯着东乡妃。

    “姑娘好眼力。”赵玉琸松开攥着衣襟的手,指尖轻轻抚平皱痕,语气平静得像在说旁人的事,“只是知道这秘密的人,历来只有两种下场——要么变成死人,要么变成我的人。不知阁下想选哪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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