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闪烁,石生和柳月娘听的格外认真。眼中光亮越来越盛。
“其四,扶危济困,积善修德。 家族兴旺,也需乡邻帮衬。平日里,若村中有孤寡贫弱、遇灾遇难之人,可在力所能及之内,施以援手,或捐些钱粮,或出力相助。修桥铺路这类公益之事,也可量力而行。如此,既能积攒阴德,也能在乡里赢得善名和尊重。一个受人敬重的家族,根基自然更稳。”
“最后,慎择姻亲,联姻固本。” 赵闲庭压低了声音,“待孩子们到了婚嫁之年,择媳选婿,需看重对方家风人品,最好是与本分踏实、家风清正的人家结亲。好的姻亲,关键时刻能互为奥援,使家族关系网更为牢固。当然,此事不急,需从长计议。”
他说完这几点,看着若有所思的石生和月娘,总结道:“这些事,非一朝一夕之功,需持之以恒,代代努力。眼下,你们可先从购置田产、修缮屋宇、儿女学业这几件最要紧的事做起。至于家规、学田等,可慢慢完善。”
石生和月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豁然开朗和坚定的神色。赵闲庭这一席话,仿佛在他们面前铺开了一张清晰的蓝图,让他们模糊的愿望有了具体可行的路径。
“闲庭兄弟,多谢你!”石生激动地搓着手,“你这些话,真是说到我们心坎里去了,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柳月娘也深深一福:“闲庭兄弟,你这份情,我们记下了。”
赵闲庭扶住月娘,诚恳道:“石生哥,月娘嫂子,我们之间何须客气。能看到你们为家族、为……为她如此深谋远虑,我心中唯有敬佩。若有需我出力的地方,尽管开口。”
赵闲庭的话让石生夫妇眼眶微湿,没变,其实一点都没变。赵明府也好,赵闲庭也罢,还是他们相知相熟的那个人。
“还有一事,有关安盈……”柳月娘细细的说了起来。
赵闲庭听完,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安盈有此志向,是好事。我朝风气虽重纲常,却也并非没有女子建功立业的先例。远有巴蜀寡妇清,以丹穴之利,富可敌国,名显天下,连始皇帝都敬她三分,为其筑‘女怀清台’。近些的,则有前朝俞大娘,其航船规模宏大,南至江西,北至淮南,每岁往来,居物致富,其名播于江湖,人称‘俞大娘航船’。可见女子若有过人胆识与才干,行商贾之事,亦能成就一番事业,光耀门楣。”
他顿了顿,看向柳月娘,给出了更为具体的建议:“既然安盈有向学之心,又有探索外界的念头,或可双管齐下。”
“其一,延请女师,固其根基。 可设法延请一位品行端方、略通文墨甚至懂得算学的女先生,不必是名儒,关键在于能教导安盈更深厚的学识,如经史子集需略通,但更紧要的是算术、地理、物产乃至律法常识。这些是明理和立事的根基。有了学识底蕴,无论她将来选择哪条路,都能看得更远,走得更稳。此事我可代为留心,或从州郡延请,或寻访隐于乡野的才女。”
“其二,循序历练,增其见闻。” 赵闲庭继续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经商之道,在于通晓人情,明察时务。不必一开始就让她独自闯荡。可先让她跟随村里信得过的、经常外出跑小生意的行脚商或者相识可靠的跑商,在近处州县走动。让她亲眼看看市集如何运作,货物如何流通,价格如何起伏,与人打交道有何门道。这既是历练,也是学习。待她年纪稍长,见识增长,再考虑是否给予本钱,让她尝试经营一些本小利微、风险可控的货品,比如咱们崤山的药材、山货,或者从洛阳、渑池贩些此地稀缺的针线、布头、书籍纸笔等物。”
他最后总结道:“此二者,一内一外,一静一动,相辅相成。既能满足安盈向学之心,开阔其眼界,又能让她脚踏实地,接触世情。至于将来她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是成为学养深厚的才女,还是如俞大娘那般成功的商贾,亦或兼而有之,皆看她自身造化与机缘。你们做父母的,能如此为她计深远,已是难得。”
柳月娘听完这一席话,心中豁然开朗,仿佛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赵闲庭的建议既考虑到了安盈的志向,又顾及了现实的可行性,更援引了古之成功女子为例,让她倍感踏实和鼓舞。
“闲庭兄弟,你这番话,真是解了我们的心结!”柳月娘激动地道谢,“就按你说的办!我们先为她寻访女先生,打牢根基。历练的事,也慢慢筹划起来。”
此时的他们并不曾想到,他们的大女儿石安盈在这条由“耕读”筑基、“商贾”拓展的独特道路上,一步步走向更广阔的天地。而石家的未来,也因这份对子女不拘一格的培养与期待,增添了更多、更坚韧的可能。
七月十五,中元节至。
青溪村是由早年避祸、逃荒的多姓人家陆续聚居而成,下山之后也有不少流民并入。并无统一的宗族祠堂。但这并未削弱村民们对祖先的追思之情。
清晨,薄雾尚未散尽,村里便弥漫开一股混合着艾草、柳枝清新气和纸钱焚燃的特有味道。家家户户的门楣、窗棂上都插上了新采的艾草与柳条,既是辟邪,也像是为可能归来的祖先魂灵指引家门。
村中并无统一的祭典,祭拜主要在各自家中进行。
家境稍好些、讲究些的人家,如老村长林茂家、赵闲庭家等,会在自家堂屋正中的墙壁上悬挂起书写着祖先名讳的“祖宗牌位”或“神主匣”。
赵闲庭虽为县令,此刻也谨守家礼。他身着素色深衣,在父亲赵执信的主持下,于自家堂屋的祖先牌位前,摆上时令瓜果、新麦蒸的馍馍、几样肉食祭品和清酒,恭敬地上香、叩拜。仪式虽比不得世家大族繁琐,却也庄重肃穆。
而像寻常庄户人家,则更为直接朴素。他们没有制作专门的牌位,而是在堂屋正中的方桌上,摆上最好的食物,点了红点的白面馍馍,一碗切得厚实的腊肉,一碟金黄的炒鸡蛋,几样刚摘的瓜果,以及一小壶平日里舍不得多喝的浊酒。桌子靠墙的位置,或许会摆放一件象征性的物件,比如会放上一件早已过世母亲曾经用过的木梳,以此代表先人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