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在怕。
杜云雀心中那些被她刻意压抑、不敢深思的恐惧,浮了出来。
“离开李康吗?离开他我该怎么办?”
“带走……孩子?” 杜云雀喃喃出声,随即便剧烈摇头,泪水夺眶而出,“不……不行!我怎么能……李家不会同意的!他们绝不会让我带走的!若是强来,定会闹得天翻地覆,到时候……到时候两个孩子怎么办?他们还那么小,就要看着爹娘、看着两家为了他们撕破脸吗?那些难听的话,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
她越说越激动,浑身都在颤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可怕的场景。
“就算……就算万幸,孩子跟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对未来的惶恐和无助,“我一个和离归家的妇人,还带着两个孩子……我拿什么养活他们?靠爹娘吗?他们已经年迈,我怎么能……怎么能再让他们为了我操劳,为了我们娘仨背负那么重的担子,还要承受别人的闲言碎语?我……我不能那么自私啊!”
白未晞静静地听着她将所有恐惧倾倒而出,没有打断。直到杜云雀情绪慢慢平缓后,她出声道:
“你怕李家,怕流言,怕拖累父母。” 白未晞的目光清冷,直视着杜云雀泪眼朦胧的双眼。
“现在,” 白未晞向前半步,月光在她身后勾勒出清绝的轮廓,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不要想他们准不准,别人怎么看,父母难不难。”
“只想你自己。”
“杜云雀,你想如何?”
“只要你决定了,” 白未晞的目光沉静,却仿佛蕴含着能托起一切的力量,“我便帮你。”
风雪早已停歇,溪流在薄冰下作响,月光清冷地洒在两人身上。
杜云雀看着白未晞,她的话像是有魔力,强行将杜云雀从那些纷乱如麻的恐惧中剥离出来,逼着她只面对那个最简单、也最艰难的问题,‘你想如何?’
被压抑许久的、属于“杜云雀”自己的意愿,终于开始艰难地涌动。她想要什么?她真的……可以只去想自己“想”如何吗?
溪边的寒风刮过,带着冰碴的气息,却让杜云雀混乱发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不再去看前方破碎的冰面,不再去想李家可能的阻挠、乡邻的议论、父母的辛劳……她只是看着白未晞,仿佛要从对方那非人的沉静中汲取一丝决绝的勇气。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冰下流水声不断响着。
良久,杜云雀深深地、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她抬起眼,泪水依旧在眼眶里打转,但眼神里却燃起了一点微弱却坚定的火苗。
“我……” 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我不想再回那个家了。” 这句话出口,像是搬开了第一块压在心口的巨石。
“我不想……再看着他们的脸色过日子,不想再听那些剜心比较的话,不想……再像个多余的物件,被他们盘算着是留是丢……” 她的话语带着泣音,却越来越流畅。
最后,她几乎是咬着牙,“我想带走我的孩子!珠珠和小宝……他们是我的命!我不能把他们留在那里,不能让他们叫别人娘,我要带着他们离开!”
说完这些,她像是虚脱了一般,身体微微晃了晃,但目光却死死地盯着白未晞,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祈求和无助的信任。
白未晞静静地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她只是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好。”
“明日,我来接你。”
“去李家。”
没有询问,没有商量,只有简洁的告知。
杜云雀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又想退缩,想说起李家的刁难、李家沟的团结,可能会有的冲突……但当她触及白未晞那双平静得仿佛能容纳一切、也能摧毁一切的眼眸时,所有到了嘴边的担忧和恐惧,竟奇异地咽了回去。
一种混合着恐惧、期待、以及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她看着白未晞,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天光放亮,积雪反射着冬日的阳光,有些刺眼。白未晞驾着那辆青篷毡车来到杜家院外时,院子里已经聚了不少人。
杜川和房兰英都换上了出门的干净衣裳,显然打定主意要跟女儿一同前往。林茂等不少乡邻也站在院中,脸上写满了担忧。院子里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沉重的气氛。
见白未晞来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
林茂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语气凝重:“未晞丫头,云雀已经同我们说了她的决定。你们要去李家沟,我们拦不住,也不能拦。但是,有件事得先说清楚。” 他顿了顿,“李家沟跟咱们青溪村不同,他们是一个大宗祠,村里人多半都姓李,基本都沾亲带故,极为抱团。你们想达成想要的结果,怕是……不易。”
他这话说完,院子里立刻响起了一片附和与劝解声。
房兰英虽然心疼女儿,但也忍不住拉着杜云雀的手,哽咽道:“雀儿,要不……要不咱们再想想?只要李康保证不让那女人进门,你为了孩子,好歹……好歹还有个完整的家啊!孩子不能没有爹啊!”
姜怀玉虽然昨日喊打喊杀,此刻也冷静了些,皱着眉道:“云雀,和离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一个女子,带着两个孩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李家也绝不可能让你把两个孩子都带走的,那是他们李家的根苗!”
“是啊,云雀,” 旁边一位年长的婶子也劝道,“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李家绝不会放两个孩子都跟你走的。就算你狠心只要一个,另一个留在李家,你舍得?孩子长大了会不会怨你?”
“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你往后……还怎么嫁人?” 另一个妇人低声补充,道出了最现实的顾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无不是围绕着“孩子需要父亲”、“李家不会放人”、“和离妇人前途艰难”这几点。这些顾虑,现实而沉重。
杜云雀听着这些她早已想过千百遍的难题,脸色越发苍白。积攒起来的一点勇气,在众人“合理”的劝阻面前,又开始摇摇欲坠。
她下意识地看向白未晞,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寻求肯定的脆弱。
白未晞站在马车旁,对周遭的议论和劝阻恍若未闻。她深黑的眼眸只落在杜云雀身上,
“你说,想带走孩子。”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疑问,只是在重复杜云雀昨夜的决定。
杜云雀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是,我想带走孩子,两个都要。”
白未晞闻言,不再看任何人,只是转身,利落地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对杜云雀道:
“上车。”
她的行动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