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衙门前，车马稀疏，守卫却比平日森严数倍，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异样的紧绷感，这里如今是匈奴使团下榻之所，往来官吏皆面色凝重，步履匆匆。
李平安换了一身稍显整洁但仍难掩贫寒的布衣，来到衙门口。
他尚未靠近那高大的门槛，两名按刀而立的守门兵丁便已投来警惕而审视的目光。
“站住！干什么的？”
其中一人厉声喝道，语气不善。
李平安停下脚步，微微躬身，语气平和：
“劳烦通禀，草民李平安，求见贵寺主簿孙书同孙大人，有旧事相询。”
“孙主簿？”
那兵丁上下打量着他，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
“孙大人也是你这等身份想见就能见的？去去去！鸿胪寺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另一名兵丁更是嗤笑一声，对同伴道：
“瞧这穷酸样，还李平安？这名字听着倒有几分耳熟……哦！想起来了！不就是前阵子在城门口脱衣服那个老家伙吗？怎么，今天又来这招？可惜这儿不是城门，没人吃你这套！”
污言秽语，毫不避讳。周围几个进出的小吏闻言，也纷纷投来或好奇、或讥讽、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指指点点，如同在看什么稀罕的猴戏。
李平安面色不变，仿佛那些话语只是过耳清风，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确有要事，关乎……昔日故交，还请行个方便，代为通传一声。”
“故交？就你？”
一个穿着青色吏服、看似头目的小吏从门房里踱步出来，双手抱胸，油光满面的脸上满是讥诮：
“老家伙，我看你是存心来找茬的吧？孙主簿如今忙着伺候匈奴上使，哪有空见你这等来历不明之人？识相的赶紧滚！不然，别怪爷们儿不客气，把你当滋事的乱民抓起来！”
他挥了挥手，对那两名兵丁下令：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老东西轰走！别挡在衙门口，晦气！”
兵丁得令，立刻凶神恶煞地上前，伸手就要去推搡李平安。
“住手！”
就在李平安准备后退避开之际，一声生硬却洪亮的呼喝从衙门内传来。
只见一行人正从鸿胪寺内走出，为首者身形高大，面容粗犷，披着匈奴贵族的貂皮大氅，眼神桀骜，正是匈奴正使兀朮骨。他身旁跟着几名匈奴护卫，以及点头哈腰、一脸谄媚的鸿胪寺官员。
兀朮骨目光扫过门口的情形，最后落在被兵丁围住的李平安身上，他仔细辨认了片刻，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惊讶、玩味和极度嘲讽的光芒。
他推开身旁的鸿胪寺官员，大步走到李平安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用生硬却足够让周围所有人都听清的大虞官话说道：
“啧啧啧……瞧瞧这是谁？”
“李平安？当年帮着武家父子，在落雁谷设下埋伏，坑杀我匈奴数千勇士的‘大虞军神’？”
他故意将“大虞军神”四个字咬得极重，语气中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这一幕。那几个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小吏和兵丁，更是吓得脸色发白，噤若寒蝉，不知所措。
兀朮骨绕着李平安走了一圈，如同在观赏一件稀奇的物品，继续用那令人极度不适的语气说道：
“本使年幼时，可是听着你的‘威名’长大的！草原上的老人们都说，大虞李平安，用兵如神，是大匈奴的劲敌！哈哈哈哈！”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在寂静的衙门前显得格外刺耳。笑罢，他猛地停下，凑近李平安，目光如同毒蛇般冰冷：
“可你现在看看你自己！像什么？一条无家可归、连看门狗都不如的老狗！穿着破衣烂衫，被几个小小的看门吏呼来喝去，随意羞辱！这就是你们大虞对待‘功臣’的方式？真是让本使大开眼界！”
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语气轻蔑到了极点：
“看来当年你帮着大虞打我们匈奴，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嘛！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当初就投降我们匈奴，说不定还能在草原上得个爵位，安安稳稳放一辈子羊，何至于像现在这般……凄惨？”
他身后的匈奴护卫们发出一阵哄笑，充满了野蛮的快意。
那几个鸿胪寺官员面色尴尬，想劝又不敢，只能陪着干笑。
李平安站在那里，承受着来自昔日敌人的肆意嘲弄和周围或同情、或鄙夷、或麻木的目光。
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挺直的脊梁，在粗布衣衫下，仿佛一根永不弯曲的铁脊。
他没有看兀朮骨，目光越过他，投向了鸿胪寺幽深的门内。
孙书同……就在这里面。
羞辱与嘲弄，如同寒风刮过磐石，除了让它更冷、更硬，别无他用。
他微微侧身，对着那还在发愣的小吏头目，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现在，可以帮老夫通传了吗？”
匈奴正使兀朮骨那番夹杂着历史与羞辱的话语，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那几个原本对李平安极尽鄙夷的小吏，此刻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腿肚子都在打颤。他们惊恐地看着李平安，又看看面色不善的匈奴正使，完全没了方才的气焰。
虽然兀朮骨的话语中毫不掩饰对于李平安的厌恶和憎恨，但有一点却无法掩饰，那就是他对李平安曾经为大虞立下的功劳的认可。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的神奇，自己人的一万句解释，甚至比不上敌人的随便的一句话。
就如此时！
“原……原来是李……李老大人！”
那小吏头目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腰弯得几乎要折断：
“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老大人！该死！实在该死！您……您要见孙主簿？小的这就去！这就去通传！”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衙门里跑，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