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朮骨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一条鞭子抽在空气中,让小吏头目的动作瞬间僵住。
没再理会那吓破胆的小吏,兀朮骨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上虬结的短须,目光如同打量猎物般,重新聚焦在李平安那古井无波的脸上:
一种更为恶毒、更具侮辱性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李……平安。”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本来嘛,这次和亲,我们单于也就是想随便要个大虞宗室女,以示两国‘友好’,顺便带些财物回去,安抚一下部族勇士。毕竟,你们大虞皇帝如此‘识时务’,我们也不好要求太多,是不是?”
他话锋陡然一转,眼中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
“但现在不一样了!”
“居然让本使遇到了你!传说中的‘大虞军神’!这简直是长生天赐予的意外之喜!”
他上前一步,几乎与李平安面对面,那带着腥膻气息的呼吸几乎喷到李平安脸上,声音充满了恶意和挑衅:
“你想救你那个惹是生非的女儿?可以啊!本使给你指条明路,也给你们大虞皇帝一个天大的‘恩典’!”
他猛地提高音量,确保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
“本使会立刻进宫,向你们的女帝献言!此次和亲,我们匈奴不要什么宗室女了!”
“就要你李平安的女儿——李欣悦!”
他张开五指,然后收起一半,做出一个施舍般的姿态:
“作为回报,我们匈奴此次索要的财物,可以减少一半!只需要白银七十五万两,牛羊五万头即可!用你一个女儿的终身,换你们大虞节省百万资财,换得边关‘太平’!”
“李平安,你说,这笔买卖,是不是划算极了?!”
他狂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意和野蛮的得意:
“你不是自诩对大虞忠心耿耿吗?你不是为了大虞连命都可以不要吗?现在,就是你这条‘老忠犬’为你主子尽忠的时候了!献出你的女儿,成全你们的‘国家大义’!哈哈哈哈哈!”
这番恶毒至极的言论,如同最冰冷的毒液,瞬间弥漫开来。周围那些鸿胪寺官员和小吏们,个个面无人色,低头不敢言语,心中却翻江倒海。
用功臣之女和亲,换取财物减免?
这……这简直是亘古未闻的奇耻大辱!
可偏偏,这话是从嚣张的匈奴正使口中说出,而他们的皇帝陛下,为了那虚幻的“和平”,很可能……会答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始终沉默的老人身上。
他站在那里,像一棵被风雪摧残却依旧扎根大地的老树。粗布衣衫在秋风中微微拂动,背影单薄而萧索。
兀朮骨的狂笑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反复切割着尊严与忠诚。
李平安缓缓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兀朮骨那张因得意而扭曲的脸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哀求,甚至没有波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沉淀了数十年风霜的平静。
那平静,比任何怒吼都更让人心悸。
他没有回应兀朮骨的任何一句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这张脸,这番话,刻入骨髓。
然后,他转过身,步履依旧沉稳,一步步,离开了这充斥着羞辱与恶意的鸿胪寺衙门。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融入了长安街尽头沉沉的暮色之中。
身后,是兀朮骨尚未停歇的狂笑,和无数道复杂难言的目光。
忠犬?
或许吧。
但即便是犬,亦有护犊之心,亦有不可触碰之逆鳞!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屈服?就能碾碎他最后的坚持?
李平安握紧了袖中那枚一直贴身藏着的、焦黑的碎纸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不。
这场仗,还远未结束。
李平安回到陈国公府时,夜色已浓得化不开。
王府门前的灯笼在秋风中摇曳,将他本就萧索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王振山早已在书房内焦急等候,见他归来,连忙迎上:
“伯父,如何?可见到那孙书同了?”
待他借着灯光看清李平安脸上那深沉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平静时,心中猛地一沉:
“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李平安缓缓坐下,将鸿胪寺门前发生的一切,包括兀朮骨的恶毒提议,原原本本地道出。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砸在听者的心上。
王振山听完,勃然大怒,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实木桌面瞬间裂开几道细纹:
“蛮夷安敢如此欺我大虞!欺我功臣!陛下……陛下她若真敢答应,我王振山第一个不答应!我这就去联络军中旧部……”
“冷静,振山。”
李平安打断他,目光深邃如夜:
“兀朮骨此举,看似狂妄,实则是精准地抓住了女帝和赵高的心思。用悦儿一人,换半数财物,在他们看来,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更能借此彻底绝了我的念想。你此刻若冲动行事,正中他们下怀,他们正好可以‘破坏和谈’、‘勾结武将图谋不轨’的罪名,将你我,乃至整个国公府连根拔起。”
王振山胸口剧烈起伏,虎目含泪,声音哽咽:
“难道……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欣悦被他们……伯父!那是您的孙女啊!”
“正因为她是我孙女。”
李平安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但瞬间又恢复了铁石般的坚硬:
“我才更不能让她成为仇敌羞辱大虞、践踏忠魂的工具!更不能让她带着冤屈和污名,死在那苦寒异域!”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对峙:
“赵高和女帝,以为抛出和亲这条毒计,就能让我绝望,就能让我放弃追查真相。他们错了。”
他转过身,眼中重新燃起那种属于沙场老将的、永不熄灭的火焰:
“他们越是逼迫,越是证明他们心虚!证明我们追查的方向是对的!周文渊不敢明言,但指出的孙书同,就是一条线索!鸿胪寺守卫森严又如何?赵高权势滔天又如何?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丝天理,还有一分人心未泯,我就绝不会放弃!”
他看向王振山,语气斩钉截铁:
“振山,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不是硬碰硬的对抗,而是比他们更有耐心,更沉得住气!你继续在明面上周旋,稳住局势,绝不能让赵高找到立刻对悦儿下手的借口。暗地里……”
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个孙书同!鸿胪寺我们进不去,但他总有家人,总有软肋!他胆小怕事,就必有畏惧之物!找到它!撬开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