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韩爌、钱龙锡等人,在听到“衍圣公”的瞬间,脸色骤然大变。
旁听席上的侯恂,更是猛地一颤,险些直接站起身来。
幸好身旁的文震孟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手臂,才没让他在众目睽睽下失态。
‘怎么可能!’
侯恂暗自惊骇:
‘我明明已经吩咐田录,让他设法出宫,告知孔胤植今日计划取消,万万不可入宫面圣,他怎么跑到这里来禀报了?’
电光石火间,侯恂目光射向厉声呵斥田录的高起潜。
‘是他!一定是高起潜这个阉贼搞的鬼!是他截住了田录,或者……田录根本就是他的人!’
我们被算计了——
这个念头如瘟疫般在东林成员心中蔓延。
他们之前的计划,是利用衍圣公孔胤植的特殊地位,以“尊儒重道”、“维系士林清议”为名面圣,试探陛下底线,争取种窍丸分配主导权。
然而,经过五项国策的洗礼,他们彻底打消了这个冒险的念头。
新的策略是:
蛰伏。
他们退而求其次地意识到,只要韩爌、钱龙锡等东林核心依旧占据内阁高位,手握票拟之权;
那么,无论最终推出何种分配方案,他们总有机会在制定过程、实施细则,乃至地方执行层面进行干预。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在孙承宗提出科举方案后,不作任何表态。
现在,孔胤植来了!
如果孔胤植还按照事先约定的计划,在陛下面前慷慨陈词;
再加上温体仁、周延儒从旁煽风点火、曲意解读……
他们东林清流今日恐怕就要被架上火堆,落个“不识大体”、“忤逆圣意”的罪名都算轻的!
成基命正要开口,对面的吏部尚书王永光,却抢先一步,用得知喜讯般的语气大声说道:
“衍圣公来得正是时候啊!”
工部尚书张凤翔也抚掌笑道:
“我朝科举,考的是圣人经典,儒家大义。衍圣公乃孔圣人嫡脉裔孙,天下文教之表率,有他来参详仙丹分配,岂不是最为合适?”
说着,他看向身边:
“周大人觉得呢?”
周延儒脸上“迷之微笑”愈发深邃,用带着几分陶醉的腔调接话道:
“衍圣公不仅出身圣裔,本人亦是品行端方,文采斐然,为士林楷模。”
“且于今年年中,由内阁奏请,加封太子太傅之荣衔。”
“自然极具分量。”
周延儒这话看似褒扬,实则暗藏机锋:
点出孔胤植的加封是在崇祯闭关期间,由韩爌等人主导的内阁推动,未经崇祯亲自认可。
隐隐将东林党与衍圣公捆绑在一起。
温体仁从容接道:
“衍圣公天下景仰,由他参与章程拟定,名正言顺,更能安定士林之心,于我仙朝有百利而无一害。”
他转向孙承宗:
“孙大人以为呢?”
孙承宗不明温体仁等人为何作风突变,虽觉衍圣公参与讨论并无不妥,但还是选择谨慎观望:
“老夫一介布衣,此事当由内阁作主。”
侯恂听得心头火起,愈发怀疑孙承宗暗暗投靠了对面。
此时,温体仁、周延儒、王永光、张凤翔四人话赶话,片刻功夫便将东林一派逼到了悬崖边上。
不能再沉默了!
钱龙锡与韩爌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此事不妥。”
钱龙锡站起身,先对崇祯躬身一礼,然后转向温体仁等人,镇定表示:
“内阁是朝廷机要之所,参与之人皆有定规。衍圣公虽身份清贵,然终究非朝堂职官,无参政议政之权责。依朝廷制度流程,实不宜参与此次议事!”
李标也补充说:
“特例一开,往后恐生纷扰。”
试图从规章制度层面,将孔胤植拒之门外。
韩爌面色沉凝,紧随其后:
“衍圣公此来,若其陈情之事与种窍丸分配无关,贸然请入,恐干扰廷议,徒耗时辰。”
“再者,事关仙朝根本大计,当由陛下圣心独断,不宜假外人之口。”
“首辅此言差矣!”
王永光高声反驳:
“论对科举、对儒学的理解,满朝文武,谁人能出衍圣公之右?”
温体仁端正身形,声音乍听温和,言辞却如出鞘之锋:
“曲阜孔氏,天下文脉所系,其言即士林之望,其行即儒门之纲。”
“将其拒之门外,岂非示天下以仙朝狭隘,寒万千读书人之望?”
“非但不能阻,更当虚席以迎。”
寥寥几句便将衍圣公的作用,拔到“宣示圣化”的层面,高帽是越戴越大。
双方唇枪舌剑,气氛剑拔弩张。
东林党深知让孔胤植进来的严重后果,拼死阻止;
温体仁一派则咬定“圣裔”身份和“天下文脉”,步步紧逼。
就在东林党人搜肠刮肚,坚定维护内阁规章时;
冷眼旁观的高起潜看准时机,对主座上闭目盘坐的崇祯,极其恭顺地询问道:
“陛下,您看……这事儿?”
崇祯是说过“当朕不存在”。
但没有人真敢这么做。
瞬间,所有争吵停了下来。
文华殿内外,众人目光都聚焦在天子身上。
崇祯缓缓睁开双眼,深邃如潭的眸子平静地扫过神态各异的臣子。
他们背后的那些小动作、那些算计、那些惊慌与得意——
在他紫府级灵识的洞察之下,如同掌上观纹,一清二楚。
崇祯知晓北京城内的一切。
无论是东林党原本的计划,还是高起潜方才做的手脚。
崇祯没有配合凡人,玩“权力的游戏”的义务。
不过,他确实有事找孔家。
今日早些处理了也好。
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崇祯开口了。
“骆养性。”
一直如影子般侍立在殿门外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立刻应声而入,单膝跪地:
“臣在!”
“带他来。”
“遵旨!”
骆养性毫不拖泥带水,领着两名锦衣卫校尉,大步向宫门走去。
支持召见衍圣公的一方,看似面色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快意。
反观东林党人。
成基命眼前一黑,无力擦拭鬓角冷汗,只能脖颈僵硬地转向李标,口型分明在说: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