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文昊的声音很轻,院子里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老槐树的沙沙声。
柳乘风最先有了反应。
“砰!”
他一掌拍在石桌上,猛地站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脸都气红了。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指着桌上那几块代表着不同势力的木牌,怒不可遏。
“这已经不是私人恩怨了!他们这是在掘我们大炎朝的根!科举取士是国本,是天下寒门唯一的出路。他们这么做,就是想断了天下读书人的念想,让朝堂上再也听不到寒门的声音!这帮国之蛀虫!奸佞小人!”
柳乘风气得在原地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不行!这事必须上报朝廷!我要写奏疏,我要去都察院叩阁!我要让天子知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这种胆大包天的人!”
张承业则完全是另一种反应。
他呆呆的坐在那里,脸色煞白,后背不知不觉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想到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看起来忠心耿耿的随从张三。他想到自己还多次夸奖他办事得力,甚至把他当成心腹。他心里一阵后怕,要不是齐兄,自己就是那个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蠢货。
张承业猛地站起身,对着齐文昊,郑重其事的深深一揖到底。
“齐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后怕之后的决绝。
“之前,我只当你是救了我一次。现在我才知道,你是救了我全家的性命和名节!”
张承业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死死攥着拳头。
“我张家在江南虽然算不上顶尖大族,但几代经营,也有些家业和人脉!齐兄,你一句话!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哪怕是倾家荡产,这口气,我咽不下!这个公道,我一定要讨回来!”
一个要上书死谏,一个要倾家荡产。
看着两个激动的同伴,齐文昊心里一暖,但脸上依旧冷静。他伸出手,示意两人都坐下。
“两位,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柳乘风和张承业对视一眼,还是重新坐了下来,目光都紧紧锁定在齐文昊身上。
“柳兄,你说的没错,这事关乎国本。但你想过没有,我们现在去叩阁,谁会信?”
齐文昊看向柳乘风。
“我们手里有什么?几块来路不明的木牌?一个没兑付的假银票故事?还是我这个当事人的空口白话?”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的对手是谁?是京城的漕运帮,是当朝丞相的亲侄子!他们盘根错节,势力遍布朝野。我们这点证据,还没递到御前,恐怕人就已经没了。”
柳乘风的脸色一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齐文昊说的是事实。
齐文昊又转向张承业。
“张兄,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你想过没有,漕运帮能让四海通的银票都出现假货,他们的财力,会比你张家差吗?他们能让丞相的侄子都为他们站台,他们的人脉,会比你张家弱吗?”
“我们现在跟他们硬碰硬,就是以卵击石。”
齐文昊这番话,让柳乘风和张承业瞬间冷静了下来,刚才的冲动和热血都消退了。
院子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是啊。对手太强大了。强大到让他们感到一阵无力。
许久,张承业才一脸颓然的开口,声音嘶哑:“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任由他们宰割?”
“算了?”
齐文昊笑了。他拿起桌上那块刻着船锚的木牌,在指尖轻轻转动。
“我齐文昊的字典里,没有算了这两个字。”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他们这个局布得很大,看着好像无懈可击,但越大的局,漏洞就越多。”
“我们不需要把整个局都破掉,只需要找到一个最薄弱的地方,狠狠的捅进去!只要撕开一个口子,整个局就会自己乱掉!”
柳乘风和张承业的精神同时一振!
“那……那个节点在哪里?”柳乘风急切的问道。
齐文昊的目光,落在了张承业的身上。
张承业被他看得一愣。
“齐兄,你……你看我干什么?”
齐文昊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张兄,你那个叫张三的随从,跟了你多久了?”
张承业想了想,答道:“有两年多了。是我爹从老人手里买来的,说是身家清白,人也机灵,就派来伺候我。”
“身家清白?”齐文昊冷笑一声,“一个漕运帮的探子,能有多清白?”
他继续分析道:“你想想,他们为什么要把一颗钉子,安插在你身边?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值得他们花这么大力气,潜伏两年多吗?”
张承业的脑子飞快转动,顺着齐文昊的思路想下去,脸色越来越难看。
“除非……”他喃喃自语,“除非他们早就盯上了我,或者说,早就盯上了我们这些准备进京赶考的举人!”
“没错。”齐文昊打了个响指。
“张三在你身边,就是一只眼睛,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西山车轴的事,就是他传递的消息。在平阳驿,要不是我,你现在已经因为假银票的事,被他大义灭亲的送进官府了!”
“这既是威胁,也是机会。”齐文昊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寒意。“张三就是他们伸过来的一只手,而且是他们很信任的一只手。只要我们利用好他,让他送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回去,就能让他们从内部自己乱起来!”
张承业听得心惊肉跳,但也彻底明白了齐文昊的意思。
“齐兄!你说怎么做!我全听你的!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早就想收拾他了!”
齐文昊摇了摇头。
“不,我们不但不能收拾他,还要对他比以前更好。”
“啊?”张承业和柳乘风都愣住了。
齐文昊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站起身,走到两人中间,把声音压到只有他们三个能听见。
“明日,我们演一场戏。”
他看着两人,眼神里带着算计。
“我要让他,心甘情愿的,亲手把刀子递到我们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