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飘荡的轻纱拖曳在地上。
轻纱后,黑胖平庸的婢女垂首汇报:
“赵晟极已经将整个京城都控制了下来,没有乱子发生,虽还未正式加冕,但实际上新朝廷的框架已搭建了起来,新国号也给一支支军队送去了各地州府,南周怕是彻底亡了,连天子脚下都覆灭的无声无息,更指望不上地方。”
秦幼卿没有意外的情绪,她腰背挺直,纯白的长裙比雪还要清亮。
宽松袖管内,两只晶莹剔透的小手按在琴弦上,摩挲着叹道:
“外强中干,风吹既倒,不意外。”
面貌平庸的婢女唉声叹气:
“南周倒了不要紧,只可怜了殿下。受困于此。”
秦幼卿笑了笑,眼神飘摇:
“困在北方,还是这边,又有何区别呢?”
婢女露出心疼的神色。
秦幼卿又问道:“景平皇室一行可有消息?”
“不曾。说是可能逃出城去了,新朝在天下海捕。”
秦幼卿点点头,说不上开心还是悲伤,她只是联姻的筹码,与南周皇室亦无感情。
一时间,竟没什么好问的,她想了想,忽然道:
“那天,茶楼外那位小先生……”
婢女啧啧称奇的语气:
“听闻前日昭庆公主设宴,群臣云集,此人……”
这是她听来的,为数不多的八卦。
秦幼卿安安静静地听完,她是个喜欢听故事的女子,旋即点评道:
“此人应不是替昭庆说话的棋子,简单随从。”
她微微偏头,仔细想了想,缓慢而笃定:
“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婢女好奇道:“殿下如何判断的?”
“直觉,”秦幼卿嫣然一笑,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她不由地又想着,那个姓李的少年,身量与柴承嗣倒是差不多,虽神态老成,但年纪应也大不了两岁,再想起她当初来南周,与彼时还是“太子”的柴承嗣见过一面,当然是没有留下什么深刻印象,话都没交谈几句。
总归是个平庸胆怯的少年人,若扒了“皇子”这层身份,毫不出奇。
若是非要嫁,她无疑更愿嫁给李先生了,呵,这当然只是无聊的念头,她对李明夷也没有任何所谓一见钟情的想法,只是无聊时候,念头肆意发散,做的荒唐对比罢了。
只是……自己虽为大胤公主,婚嫁之事,却还不如寻常女子自由。
罢了。
无非一念天地宽。
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等再过些日子,局势彻底安稳,去护国寺上香吧。”
婢女担忧道:“也不知宫里人肯不肯放。”
秦幼卿笑道:
“这个关节,我的身份多少还是会被看重些的,何况又不去别的地方,再者,鉴贞法师与我父皇亦是好友,有何见不得?”
婢女想了想,笑道:
“说的是,若他们不放,大不了奴婢撸起袖子打出午门去。”
……
……
次日清晨。
李明夷从客栈中走出,骑马直奔公主府,得知昭庆一早进宫去了,他也没在意,而是找到了府内管家,说明来意。
“啊,殿下早吩咐过了,赠与您的宅子昨日便派人去收拾,至于您要的宫里的下人,也说好了,但毕竟的人犯,得去提人。”公主府老管家客气地说。
李明夷笑道:“那就劳烦管事领路,随我走一趟?”
老管事欣然颔首,二人当即套了马车,朝着关押宫中仆人的军营走去。
路上还专门绕了一下,途径了“丁香湖”附近的一处宅子。
“那就是您的大宅了。”
老管事掀开车帘,指着不远处一座颇为雅致的院子说。
李明夷看了眼,回忆了下京城地图,记起这该是一位翰林学士的家宅,显然在政变中栽了,才空下这宅院。
“果然不错,”李明夷放下车帘,道:“不过,我还是更好奇景平帝宫里的下人是什么品相。”
老管事笑道:“准保让您满意。”
作为公主府外宅大管事,他知晓这位小先生的分量,客气有加。
约莫半个时辰后,车马抵达了一座灰扑扑的大院,门外叛军士卒刀枪如林。
老管事解释道:
“最近城内各大衙门的牢房人满为患,所以一些无甚罪责,但又不好放走的人,便都关押在这边。呵,咱们下车吧。”
“请。”李明夷颔首,跟随对方下车,而后管事出示了公主府的令牌后,才被放了进去。
……
……
“咣当!”
吕小花被铁门打开声惊醒,他一个哆嗦,睁开眼,有了片刻恍惚。
作为从小伺候柴承嗣的内侍太监,他年岁已大,头发都夹杂了白发,但身子骨还硬朗,面容和善,人缘很好。
此刻却蓬头垢面,蜷缩在牢房墙角。
对面,收押女子的那边,一个拢着袖子,裹着稻草睡觉的胖乎乎的中年女人也一个激灵,蹬腿醒来,似做了噩梦。
她模样喜庆,乃是东宫中的厨娘,脸庞冻的发红。
此刻,胖厨娘脸色刷地白了,嘴皮子颤抖地问:
“吕公公,咱们是不是要死了?拉咱们去斩首了?!”
吕小花走到栅栏前,凄然地呜呜哭了起来,抹眼泪道:
“死吧!死吧!老也活够了,只恨未能见小主人一面,也不知小主人如今是生是死,有没有冻着!”
胖厨娘也被感染,悲从中来:
“陛下他吃不着我做的菜,肯定饿着呢。”
一个太监,一个厨娘靠在中央栅栏上,双手握紧,哭成一团。
囚室中其余几个宫女也吓哭了。
唯有女囚室一角,一个二十出头,穿着青色侍女裙,身形瘦削高挑的婢女抱着膝盖,此刻将埋在双腿间的脸抬起来。
她模样周正,脸颊瘦削,双眼很大,目光极为灵动。
此刻皱了皱眉,说道:
“我们只是宫中奴婢,要杀早杀了,根本不配专门押出去问斩。最大的可能,是我们要被卖给什么达官显贵了。”
哭哭啼啼的众人一滞!
这时,孔武有力的军卒挎刀走来,居高临下扫视众人:
“都站起来,随我出去!有大人物点名要你们,可以出去了!”
吕小花与胖厨娘愣了愣,又喜又茫然。
但都听懂了,看来是有新朝权贵看中他们这群“履历高端”的人才了。
众人纷纷起身,跟在军卒身后出了囚室,又沿着军营校场往大门处走。
期间,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安。
吕小花到底是有身份的太监,抹了抹眼泪,小心翼翼询问:
“敢问,我们是被送去哪位的府上?”
他不想给叛军贼子当下人,也不想给叛徒做事。
领路的军卒大大咧咧道:
“呵,算你们好运气,是公主府的人来提人。许是去公主府吧。”
众人一愣,唯独那名叫司棋的青衣宫女目光一凝,若有所思。
“大颂皇室”的人,怎么会敢用他们这些出身不好的奴婢?
心念转动间,一行人抵达门口,老管事和李明夷并排等着。
见人来了,老管事抬手一指,笑呵呵道:
“李先生,这就是景平帝宫里伺候的下人了,不过只是一部分,还有一些死了,逃了。不过无妨,我已经下令,挑了一批懂事听话的家丁,在您府上候着。”
李明夷“恩”了声,没去质疑对方这话真假,只当信了,他目光扫过面前这群虚弱的宫人。
几乎都是女的,只有个老太监算是例外……恩,也不知是太监都嘎了,或被昭庆安排人故意没给他,还是柴承嗣那家伙就只喜欢宫女……
恩,从暖床都要两个宫女判断,后者可能性并不低……
“咳咳,”李明夷绽放笑容,“今后,你们便要在我府中做事了。”
他目光逐一扫过一张张或茫然,或忐忑,或庆幸,或悲哀的脸孔,最终落在了那名叫做司棋的青衣宫女身上。
对方垂下睫毛,装作胆怯模样。
李明夷心中一笑,目露怀念:
司棋,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