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兄弟确是墨家统领,剑法高超,为人豪侠仗义,好打抱不平,在江湖上颇有名声,在新郑地界也很吃得开,黑白两道都有结交。”他解释道。
“只是…他性情洒脱不羁,尤其好酒,那‘燕归来’酒肆便是他常驻之地,时常呼朋引伴,高歌畅饮,有时…还会惹出些小麻烦。不过大事上从不糊涂,墨家兄弟有事相求,他定然相助。”
在秦律禁酒令实施下,身为官方营业的燕归来便聚集了一堆嗜酒之人。
人一多,便容易惹出事端。
虽然墨家的面子这里的秦国官员也要给,但是因为荆轲嗜酒,他还是小麻烦不断。
李胜闻言,不禁对这位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刺客更加好奇了。
一个豪饮放纵的游侠,竟是墨家统领,还与燕丹交好,确实是个有趣的人物。
“既如此,我稍后便去拜访一下这位荆轲兄弟。”
“此时前去,正是时候。”石笑道,“那酒肆通常午后开始热闹起来。”
稍作安顿后,李胜独自一人按照石指点的路线,寻往“燕归来”酒肆。
酒肆位于一条热闹的街市上,尚未走近,便已听到里面传来的喧哗声、饮酒划拳声,还有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击筑声和放歌声。
李胜微微挑眉,燕赵之地果然多是慷慨而歌的侠义之士。
就连挨着燕赵之地的韩国,其游侠之风也丝毫不逊色于楚国的游侠之风。
他掀开布帘走进酒肆,一股混合着酒气,汗气和某种廉价脂粉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酒肆内光线略显昏暗,人声鼎沸。
各色人等混杂其中,有粗豪的江湖客,有游学的学子,也有普通的市井小民。
李胜目光扫视,很快便注意到了柜台附近最热闹的一桌。
一个穿着略显随意、头发微乱、但眉宇间自带一股疏狂气的男子,正一手持酒盏,一手随着旁边一位乐师击筑的节奏拍着桌子,放声高歌,唱的是卫国的民歌,歌声说不上多么悦耳,却充满了一种落拓不羁的真性情。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周围几人高声叫好,不断劝酒。
“想必这位就是荆轲了。”
而且听他所歌唱的意思,大概是在思念妻子?
李胜心道。
他没有立即上前,而是先在一个角落找了张空桌坐下,要了一壶普通的茶水,静静观察。
那荆轲看似沉醉酣畅,但李胜敏锐地注意到,他偶尔抬眼扫视四周时,眼神清明锐利,时刻保持着一种本能的警惕。
而且他看似随意放在桌上的剑,也总是在最顺手的位置。
一曲唱罢,荆轲略有悲意的哈哈大笑,与同伴痛饮一碗。
这时,他才似乎注意到了角落里独自饮酒的李胜。
李胜的气质与这喧嚣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自然引起了荆轲的注意。
荆轲提着酒壶,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在李胜对面坐下,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这位兄弟面生得很啊?不是新郑本地人吧?独饮无趣,来,某家荆轲,敬你一碗!”
李胜微微一笑,举起茶碗与他碰了一下,各自饮尽。
荆轲高耸的鼻梁微动,他察觉了李胜喝的压根就不是酒。
不过看他样貌,恐怕还未行冠礼,他也就不放在心上。
“好酒量!”荆轲赞道,看似随意地问,“看兄弟气度不凡,来新郑是经商?访友?还是…另有所图?”
最后四个字,他声音压低了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李胜不答,缓缓将太子丹给的那枚玉符放在了桌上。
荆轲看到玉符,表情微微一怔,脸上的醉意似乎瞬间消散了不少。
他仔细看了看玉符,又上下打量了李胜一番,声音变得正式了些。
“原来是太子丹的朋友,他让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在下李胜,墨家弟子。”李胜平静地说道,“受六指巨子之命,前来韩地试行墨家新政,太子丹殿下言及荆轲兄弟在此地颇有人脉,或可相助。”
“李胜?”荆轲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他怎么没听说总部有这么一位年轻的政长级别以上的弟子?不过他拿出的太子丹的信物是真的。
他摩挲着下巴,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笑道。
“帮忙自然没问题,墨家兄弟的事,就是我荆轲的事。更何况还有太子丹的引荐。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指了指李胜的碗,“先把这碗茶水干了再说!在我这儿,什么事都得先喝痛快了!”
哪怕是茶水也要把意思做到位咯!
李胜看着眼前这位历史上将以悲壮结局留名的侠士,心中感慨,也不再推辞,举起大碗。
“那就先谢过荆轲兄弟,干!”
“好!爽快!”荆轲大喜,仿佛找到了知音,立刻又招呼酒保上酒。
窗外,新郑的夕阳缓缓沉入城墙之下,将酒肆内的喧嚣染上一层暖色。
与此同时,远在邯郸的嬴政,刚刚结束了对旧赵宫室的巡视。
他站在宫殿的高台上,望着城外正在挖掘的巨大土坑,那里即将埋葬他童年的屈辱和仇恨。
夜风吹起他的玄色王袍,猎猎作响。
红发妖冶的赵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
“大王,名单上之人及其三族,共七百余口,已尽数驱赶至坑旁。”
嬴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的目光越过邯郸城,仿佛看向了更远的东方,看向了那些尚未臣服的国度。
天下之大,不过是他棋盘上的疆域。
“全部坑了吧。”
嬴政语气平淡道。
“喏!”
邯郸的血色夕阳尚未完全褪去,在北方的官道上,一支狼狈却仍保持着些许王室仪仗的队伍正在星夜兼程,向北疾驰。
队伍的核心,是一辆华贵但已沾满尘泥的马车。
车内,年轻的公子嘉面色苍白,眼神中交织着悲痛、愤怒与一丝不屈的倔强。
他紧紧攥着手中象征赵国宗室身份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车外,是他最后的忠臣与护卫,人人面带悲戚与疲惫,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们知道,秦军的铁骑随时可能追赶上来。
“快!再快一点!必须赶在秦军封锁所有要道之前,进入代地!”
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声音沙哑地催促着队伍。
他是庞煖旧部,如今是公子嘉唯一的依靠。
就在数日前,邯郸城破,赵王迁开城投降的消息传来时,公子嘉如遭雷击。
他不甘心,不甘心数百年赵氏宗庙就此断绝,不甘心赫赫武灵王,英勇的赵惠文王留下的基业葬送在昏聩的王兄和奸佞的郭开手中。
当秦王政入城,开始清算旧怨,大规模坑杀时,公子嘉在部分忠于赵国的宗室旧臣和将领的掩护下,趁乱逃离了那座已然成为修罗场的故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