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溪伯见柳玉京竟是要座荒山,当即好心的提醒道:“那山头都荒了,如何还能种得了庄稼?”
“我知那是荒山。”
柳玉京笑道:“若是我能将那荒山变为良田呢?”
“这……”
听到他说能将荒山变为良田,无论是溪伯,还是来此的祝氏族人皆是目露惊疑的相互对视,显然都觉得不可能。
“先生莫要说笑了。”
溪伯干巴巴的说道:“那片山头早年就荒了,部里的农户们也都尝试过在荒山上耕作,种不出庄稼的。”
祝浩川亦是眉头紧蹙,本也想附和溪伯两句的,可突然之间他就想到早些时日自家闺女曾和自己提及过土地有‘地气’之事。
据其所言,这‘地气’之论似乎就是出自眼前这位柳先生之口。
因他本就是农户,故而对这番言论印象颇深。
祝浩川似是想到了什么事,目光微动的问道:“我曾听小女提及过先生的地气之论,莫非先生觉得那座荒山地气充沛?”
“非也。”
柳玉京笑着摆摆手,说道:“地气充沛必然适宜耕种,那座荒山既然不适耕种,地气必然也所剩不多了。”
祝浩川闻言更为不解:“那先生要荒山作甚?”
“祝兄既知我地气之论。”
柳玉京似笑非笑的问道:“那小秋千有没有告诉你,其实地气也是可以人为填充的?”
“……”
祝浩川眉头紧蹙的摇摇头。
所谓的地气,是当初柳玉京为方便祝千秋理解所言,其实就是土地中的肥力。
时下农耕还处于刀耕火种的阶段,而刀耕火种最大的问题便是经营粗放,无人意识到土地中的肥力,山区更是如此。
山上的草木被烧了,风吹雨淋之下,泥土和肥力必然流失严重。
这也是山会荒掉且不再适耕种的原因。
而梯田这种屯田整地的方式虽然复杂,却可最大限度的保留山上泥土及土中肥力,只需精耕细作,荒山亦可变为良田。
“在我们东土部落,有三个方法可填充地气。”
柳玉京沉吟了一会儿,思量着该怎么用简单易懂的话语教他们制肥。
众人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似乎都在等他传授山外的农耕之法…
“其一,沤肥法。”
柳玉京打好腹稿,解释道:“所谓的沤肥,就是挖个坑,将人畜的粪尿收集起来,混合一些农物的秸秆,或是草木落叶,使其盖于坑中。”
“等那些秸秆、草木落叶之类的东西彻底腐烂后,将坑中所得之物混于田中,便可填充部分地气。”
“其二,踏青法。”
“所谓的踏青法便是将苕子、紫云英这类野草直接翻耕进地里,这些野草腐烂后同样也能填充一些地气。”
“其三,灰泥法。”
“所谓的灰泥法其实是指两样东西,灰为草木灰,泥为河底淤泥。”
“诸位应当知道,草木灰这东西不仅能防虫害,还可填充地气,而河底淤泥晾干后施入农田同样也有此效。”
其实柳玉京所知的方法还有一种轮耕法,就是一块地不能连年种同一种作物,否则会耗尽某种特定养分。
只是这点他不必说,因为时下这些农户压根就没想过一块地能连种两年。
“……”
溪伯瞥了眼身旁的祝浩川,压着嗓音问道:“老祝,记下了吗?”
“……”
祝浩川正色的点点头,思量着等日后一定得试试这山外农耕之法的妙处。
溪伯拱拱手,问道:“先生,这便是方才所言的屯田之法?”
“这只是填充地气之法而已,想要屯田,可比这些要难得多。”
见众人一副茫然之色,柳玉京当即起身招呼众人往屋外而去…
溪伯与祝浩川对视一眼,皆是目光微动的起身跟了出去,而祝氏族人见状也都纷纷紧随,想看看这位柳先生还有何妙法。
院中。
柳玉京先是就地刨出些土,随即又从水缸中少取了些水浇在土堆上,然后便撸起衣袖像个孩童似的和起了泥巴。
看他和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茫然模样。
显然不知他在干什么。
柳玉京将湿土堆成一个土堆,随即转头看向祝浩川,拍了拍手边的土堆打趣道:“祝兄,我言此为荒山,可否?”
“……”
祝浩川先是眨了眨眼睛,回过神后不由失笑:“先生你就说他是天柱都行。”
“那好!”
柳玉京笑了笑,又就地拔出几根小草,问道:“若是祝兄在这山上耕种,该如何种呢?”
说罢,他又比划一下手中的小草,示意众人可把自己手中的小草看做是耕种的作物。
祝浩川虽不解其意,却也配合的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小草,将其一一插进了小土堆的坡面上。
“自然是这样种。”
“……”
柳玉京见那插在坡面上的小草,转身又看向院中众人,问道:“诸位可还有不同的耕种之法?”
见众人纷纷摇头,他起身去水缸中又取来了半瓢水,对着那土堆便浇了下去。
水遇土后有的浸入了土里,但因土堆本就是湿土所堆,更多的则化作泥水,从坡面上滑了下来…
方才插在坡面上的五株小草因被下滑的泥水冲刷,已是摇摇摆摆。
而柳玉京就像没看到似的,又从水缸中取来半瓢水,对着那土堆浇了下去。
土堆被水冲的更为泥泞,而方才就已摇摇晃晃的小草有的连根被冲起,有的则直接倒在了坡上。
三次水浇过,那土堆上便仅剩最后一株小草了,而且仅剩的那株小草也被泥水冲刷的露出根。
谁都知道,只要再浇半瓢水,这仅剩的最后一株小草也会被泥水冲刷走。
柳玉京见众人眉头紧锁,似有所指的感慨道:“你看,这种子才播下不久,只逢几场雨就已所剩不多了。”
“……”
溪伯似有所悟的没有说什么。
而祝浩川则是心头一动,紧忙问道:“那先生若是你在这山上耕种的话,又该如何种呢?”
“……”
柳玉京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起身又从院中刨出了一堆土,浇水将其浸湿,然后和泥堆成土堆。
他倒持锄头,将土堆的坡面分成一层一层的台阶式断面,又将那断面夯实,然后又用锄头在那些断面中自上而下的修出几条深浅不一的沟壑。
最后,他又捡了细小的碎石混合泥土,堆砌在各级断面的边缘位置。
待一切做完。
柳玉京就地拔了几根小草,将其插进土堆的各级台阶式断面上,这才笑着道予祝浩川:“喏,我是这么种的。”
“……”
看到那土堆上呈现出一层一层状的台阶式断面,祝浩川瞪大双目,脑海中似有雷霆闪过,一时竟都忘记了呼吸。
他紧忙从水缸中取来半瓢水,一如方才柳玉京那般,对着土堆浇了下去。
水从半空落在土堆上,虽也有泥水,但因土堆上被开出了几条深浅不一的沟壑,那些泥水大多都顺着沟壑滑落。
而台阶式断面上的土被夯实过,边缘位置又围了埂。
即便还有一些泥水会流入其中,也无法将插在台阶式断面上的小草冲走。
祝浩川见状呼吸一滞,紧忙又取来半瓢水,对着土堆浇了下去。
结果一如方才那般,大部分泥水从沟壑中滑落,小部分流入了各级台阶式断面中。
他不死心的继续浇水,迫切的想要看看那台阶式断面被水灌满后是何模样。
可那台阶式断面的边缘围了埂,待蓄满水后像是一层层小水池,即便有高处的落水流向了低处也冲刷不走泥土,更别提那几根插在土里的小草了!
“这…这……”
祝浩川一连浇了好几瓢水,可那插在台阶式断面种的小草却依旧完好如初。
他不信邪的还想去缸中取水来浇,结果溪伯家的半缸水已经被他们浇完了。
听到瓢在缸底刮的咯吱咯吱响,他才神情恍惚的回过神来……
“祝兄,你这不似下雨。”
柳玉京见状难掩笑意,揶揄道:“反倒像是要把这天捅个窟窿啊?”
“……”
祝浩川看着手中的瓢,又看了看溪伯家中已经见底的水缸,以及院中那两个截然不同的土堆,顿时窘迫的失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