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妞那刚上手的针线,更是被常嬷嬷说就不配吃饭,不配摸针线。
许三妞狼崽一样的眼睛狠狠盯着常嬷嬷——
她好不容易来到的山庄!
好不容易活了下来!
好不容易在这里当上了学徒!
常嬷嬷不让她在这里学,她就,她就,她就……老式多练。
常嬷嬷当然看到了许三妞不服气的眼神,这算什么,进宫的宫女、秀女、小主,身世好的身世差的,进宫求生进宫求死的……她什么样的没见过?
但凡进了宫,就是狼崽子也能给训成木头。
但林三娘能体谅常嬷嬷——常嬷嬷在训斥学徒们的时候,虽然是训,但是字字句句都能说到点子上。
对许三妞是:“这针线跟你有仇吗?绿着眼睛找不到布料的针口?下力如此重,非得把布料扯烂吗?”
许三妞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被扯得歪歪妞妞的针脚,不吭声了。
她嘴巴还是委屈地瘪着,但眼睛已经不敢再瞪着常嬷嬷了。
常嬷嬷直接发话:“去练劈线!劈完之后穿针!这里的一盒针,全都要穿一遍!”
“什么!”许三妞刚认下服气,顿时又急了,“穿一千根针,我还做不做活计了!”
常嬷嬷手里的木尺直接打在许三妞的手上:“练!我是师傅,这是规矩!”
她在宫里当了那么多年的教引嬷嬷,常嬷嬷对规矩烂熟于心。
她要服从的,只有主子一个人,甚至别宫的主子她都未必要听从,更何况这些小学徒。
就是宫里的贵妃,也要先在她这里学了规矩,才能进宫。
常嬷嬷铁面无私,丝毫不受外界外物和他人的影响。
许三妞的眼睛又因为强烈的情绪,变得暗暗发绿。
林三娘一把上手,用温热的手掌将她的眼睛盖住:“去练吧,常嬷嬷这是为你好。”
许三妞委屈巴巴地去练了。
庄主姐姐给的线本来就细——简星夏网购的线,是现代工艺绞成的,远比古代手工编织的丝线要细。
但常嬷嬷让她连这样的细线都要劈开。
许三妞拿起一根线,小心翼翼地捻开,找准分开的线丝,颤抖着手,轻轻扯开、剥下……
用力大了,扯断了丝。
太着急了,把丝线扯成一团,更乱了。
不够仔细,好不容易分开的线,没理好,飘走了。
许三妞急得不行,但越急越错,常嬷嬷一尺子拍过来:“慢!轻!手眼一致!归!放!”
一个字,一个步骤。
许三妞深吸了一口气,眼里的狼光现在全都集中在发丝一般的细线上。
慢慢捋顺要劈的线,轻轻抽丝,一手抽着,另一手看着原线的缠绕卷曲程度,慢慢往下捋,慢慢抽。
分成二分之一的半细线,归拢到一起,放到指定的线卷上。
然后,又将二分之一的线,再分成四分之一的……
许三妞慢慢做着,她自己也不知道做了多久,直到成功分出常嬷嬷要的细线,她才警觉,自己一向怎么狠怎么抓的狼爪子,竟然也能分线了!
她激动不已:“我分成了!分成了!”
然而,课室里的其他人,此刻都在专注地进行着各自的功课,没有人有空抬头看她。
许三妞愣了一下,只看到拿着尺子板着脸的常嬷嬷。
常嬷嬷冷冰冰的:“穿针!”
唯一一个不用“补功课”的林三娘,也没闲着,跟在常嬷嬷身后,重新调整归置每个人要用的材料,趁着这档口,小心瞥了一眼常嬷嬷让许三妞穿的一盒针。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里面拆分成很多个小格子,每个小格子里都放着一把针。
一个小格子的针就有几十上百根,是庄主“批发”来的。
林三娘不知道批发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这一盒针,至少有上千根。
三妞要用刚才劈出来的最细的丝线,一一穿完这上千根针……再莽的手,也知道轻重了。
毕竟,那劈得比头发丝还细的线,可不是靠力气和莽劲儿就听使唤的。
……
许三妞低头穿线。
杏丫在数料子的经纬线,她要辨认清楚,一块料子有多少经纬线。
桃丫在对针孔,常嬷嬷要求的,不用她缝制,只要她下一千次针,针脚都在同一个孔上。
秦画和樊诗诗在练习平针,她们俩手算是稳的,在飞月楼也自己缝补、修改过衣服,但毕竟不是专业的,这会儿被要求在一块巴掌大的布上,用针线戳出全部一样长度的针线段来。
孙冬娘是唯一一个正在被实时指导的学徒。
常嬷嬷板着脸:“入门功夫没学好,就上刺绣,贪心不足!”
训归训,但是却又教了孙冬娘两种针法:“平针尚且能看,且练着回针、锁针,粗线练好了,才不会乱卷绣线,知道轻丝如何落针。”
孙冬娘认真听着,一个字都不敢落下。
林三娘在一旁也听着,干完活儿,就跟着一起练习。
缝纫班的课室里,一时间只有针线穿过布料撕拉的轻微声响,余下鸦雀无声。
隔壁的书生学竹编学得快,趁着其他学徒还在练习的时候,跑过来想看看缝纫班怎么个事儿,怎么又回来了。
结果刚出现在③号课室门口,就被常嬷嬷一尺子拍在额头上:“哪里来的登徒子!非礼勿视,即刻离开!”
书生懵了——他其实是很守礼的人,除了偶尔因为“学艺”和新奇玩意儿失态。
只是山庄这里从无男女大妨,庄主对着谁都是一样的,他就也放下了这些规矩礼节。
没成想,在这里挨了一尺子。
书生捂着额头,痛得直吸冷气:“你是?”
“非礼勿问!即刻走开!”
不需要说的话,常嬷嬷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庄主只让她听林三娘的,其余闲杂人等,一律不用搭理。
书生吃痛,但是看着板正严肃的常嬷嬷,瞬间回到了礼法规矩的氛围里,赶紧道歉,灰溜溜地回到了竹编班的课室。
林三娘在一旁看着,有心想解释,但没敢吭声。
她今天也算是领教到了常嬷嬷对于“规矩”的看重,可不是会因为对方是谁而改变的,规矩就是规矩,如果因为亲疏远近或是出身经历而变动,那就不是规矩了。
林三娘手中的针线越发平整精致,对于“管事”的“管”字,也有了新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