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胡子老头的脸上没有一丝怒色,只是平和地问道:“二豁牙子,你是我狐仙家族最守规矩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装扮鬼魂,去偷人家的灯油?”
二豁牙子挺直了上身,含着眼泪说道:“上个月小的巡山的时候,发现大东沟的北山坡上多了一个坟冢,坟头上怨气很重,每到半夜,就能听到他悲悲戚戚的哭声,小的一时好奇,就钻入他的墓中和他聊了起来。”
“都聊了些什么?”白胡子老头问道。
二豁牙子先是嘻嘻一笑,然后说道:“这老头姓杨,就因为打了几下子毛驴,说了一句‘打死了好吃驴肝’,结果就被定了罪,后来被活活地给打死了。
“老杨头的家境贫穷,连个棺椁都没买起,只用一口大缸把他成殓了起来。墓穴里阴冷阴冷的,下葬时又没有寿衣寿帽,被冻得瑟瑟发抖。我见他整天哆哆嗦嗦,像瘟鸡似的,觉得可怜,就想帮他一把。”
白胡子老头问道:“这一个月里,你都为他做了些什么?”
二豁牙子掰着手指道:“上月初十,我办成鬼魂,半路吓唬一下盐豆子;十一那天中午,我兴起一股妖风,吓唬一下大队干部;接下来就天天给他们来个半夜鬼开门,顺便偷点灯油、吸点灯火,但都送给了老杨头。我这样做也是怜悯穷人,替天行道啊!”
白胡子老头手捻须髯,沉默不语,半天才说道:“二豁牙子,我也知道你是出于怜悯之心,在为一个冤魂在抱打不平。可你却忘了狐仙家族的规矩!
“人间已经步入了魔道,劫难已成定数。你干嘛偏要管管人间不平之事?天下的冤魂有多少?你一个不入流的精怪,能管得过来吗?
“你觉得装个神弄个鬼,吓唬吓唬几个大队干部倒是没啥,却给至少三个家庭带来灭顶之灾!如今你触犯了仙规,看来灾难就要临头了!”
说到此处,老狐仙长长地叹了口一气,对两个黑衣人道:“你们俩马上通知各府,要他们赶紧收拾收拾,尽快前往东海!”
二豁牙子一脸懊恼,低着头,一声不吭。
大厅里静谧异常,仿佛空气都要凝结了一般。
过了半晌,爷爷这才向上行礼道:“狐仙大人在上,你们急着前往东海,是不是怕我泄露秘密?如果是因为此事而搬家,大可不必。我张金山虽然不是什么圣人,但还算是一个正人君子。倘若从我嘴里泄露天机,愿遭天打雷劈!”
白胡子老头连忙摆手道:“张义士多心了!老朽担心的不是你,而是早该离开人间了。若不是对这片土地心生眷恋,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二豁牙子触犯了仙规,恐遭劫难。俗话说得好,水没来先叠坝,还是早早地离开这里为好,以免招惹麻烦。”
爷爷满腹疑问,怯生生地问道:“难道行正义,抱打人间不平也有罪吗?”
白胡子老头呵呵笑道:“张义士,你的道行不深,还看不透这里的玄机奥妙。这场人间大难实属天意,二豁牙子这是逆天行事,当然是触犯仙规了?”
顿了顿,又正色地对我爷爷说道:“张义士,说来狐仙家族与你也有一定的渊源,在我的心中,早把你当成我的朋友了。
“八年前,老朽曾提醒过你,让你在转向沟住上十五年,可你就是不听我的话,结果你麻烦不断,长子也溺水身亡。
“看在朋友的份上,无论你听与不听,老朽还得提醒你一句:你为人正直,好打人间不平。眼下正处于无法无天的时代,你定会吃大亏!
“你回去之后,一定要收敛收敛自己的个性,要学会韬光养晦,好好保护你的家人,尤其是你这个小儿子,堤防小人暗中放箭。
“只要你能熬过赤马红羊劫,此后定会幸福无边。好了,不是老朽撵你走,而是此地不能多留,你赶紧回去吧。”
爷爷鞠躬行礼道:“谢谢上仙的提醒,小人这就告退!”
白胡子老头看了一眼二豁牙子,对他吩咐道:“你把张义士安全地送出林外。回来后听我处置。”
二豁牙子恭恭敬敬地给老狐仙行了一礼,引着我爷爷走出了大厅。
爷爷咋舌道:“今天这件事我干得有点冒失了,倘若能冷静冷静,也不至于给你带来麻烦。”
二豁牙子嘻嘻笑道:“你不必自责了!实话告诉你吧,这件事委实与你无关,即便是你不追到这里来,我的劫数也已经生成了。为了不连累族人,我打算在这里住上三年五载。今天大意失荆州,让你小子给逮住了,哪天我得和你比试比试。”
爷爷呵呵笑道:“我哪有这个本事。如果不是被逼无奈,我才懒得管这等闲事呢。比试就不必了,有机会我请你喝酒。”
二豁牙子摇头道:“人妖殊途,喝酒就算了吧。哪天我死了,你能让我入土为安,在下已经感激不尽了。”
爷爷一凛,待要相问。二豁牙子猛推了爷爷一把,光芒一熄,眼前依旧是那片密林。
天地苍茫,漆黑一片。一时间,爷爷不知该往哪里走。
稳了一下心神,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这才发觉,天已经快要亮了,自己竟然站在东大山上。
黎明时分,爷爷终于走下大山。天空乌云横锁,晨星寥落,乳白色的朝雾笼罩整个山村,阵阵的北风侵寒入骨。
黑石无语,小路凄凉,他独自走在通往大队部的小路上,仿佛正走向一条不知未来的道路。
“嘟嘟嘟”忽然一阵急促的哨子声从对面响起,爷爷抬头望去,只见白雾之中隐隐约约出现三条人影。
又听见老刘头大声喝道:“四周都没有人家,吹哨子有个屁用!赶紧回屯召唤人去!”
爷爷以为大队部发生什么事情,急忙往这边跑,边跑边叫:“二愣子,刘大牛,出什么事啦?”
却听对面有人惊叫道:“张金山没死!他回来啦!”
爷爷来到他们的近前,见他俩人手端着一杆枪,都在大门前站着,再次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二愣子挠了几下子头,嘿嘿笑道:“我起早下炕撒泡尿,趴窗向外看了一眼,见院子里有一只大黑狗,嘴里不知叼着什么,我还以为你叫小鬼儿给撕烂了呢!可等到天亮了,我们三个正想找你呢!嗳!你去了哪里?抓到小鬼儿没有?”
爷爷笑了笑道:“鬼是没抓着,却被我给赶跑了!我估计从此以后,大队部不会再闹鬼了!”
老刘头凑到我爷爷的跟前,低声问道:“那个恶鬼是老杨头和他两个儿子吗?”
爷爷面孔一板,一本正经地道:“老刘头,你干好你们本职工作就行了,干嘛乱打听。知道的太多,是会折寿的。”话语中隐隐带有吓唬之意。
三个人心里恐惧,生怕撞上小鬼儿,因此谁也不敢再问了。
四个人一起回到房中,爷爷见被子还在炕上,便脱下鞋子,钻进被窝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早晨八点多钟了,几个大队干部一起走了进来,老支书率先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啦?”
爷爷回答道:“都送走了,以后不会再有什么怪事发生。不过你们几个以后办事可得悠着点的,六道轮回,还是积德行善为好。”
姚清华见爷爷话中有话,眼珠子一立,喝问道:“你什么意思啊!难道我们破除迷信,对阶级敌人实行无产阶级专政错了吗?”
爷爷苦着脸,啧啧道:“我也没说你们有错啊!只是……嗐!不说了,算我多此一举行了吧!”
老支书摆了摆手道:“都少说两句!张金山,你在大队学习班里先学习三天。三天后,如果房门再也不开了;灯也不灭了,准许你回家。”
爷爷可算看到了回家的希望,挺起胸脯向几个大队部敬了一个礼,朗声答道:“坚决服从领导分配!”
就这样,爷爷又在大队部里待了三天,这期间,一起灵异事件也没有发生过,经过几个大队领导的同意,爷爷终于与家人团聚了。
不过高海涛认为他改造得还不够彻底,即使回家,也不允许他四处乱走,要做到一天一汇报。
爷爷能说会道,说点要求进步的话不在话下。这期间,他劳动积极肯干,虽然批斗会上不太积极,但总是老老实实地往后一躲,所以这段时间日子过得也算平静。
三个月后,老支书因病而死,大队书记之职也就空闲了下来。当时竞争力很强,每个竞选者都在积极地表现自己。
高海龙全家被杀,被定为因公殉职,上级要对他的家属给予抚慰和照顾。高海龙没有其他直系亲人,唯有这个弟弟了。
这天,工作组来到高海涛的家中,除了慰问之外,还给了他二百元钱的抚恤金。高海涛是个聪明之人,不但善能把握时机,还能逢场作戏。
他把抚恤金捧在手中,不禁痛哭流涕,动情地说道:“这钱是我哥哥一家用生命换来的,我不能要。我要把这笔钱用在革命最需要的地方去。”
突然举起了右臂,慷慨激昂地讲道:“我一定要以哥哥为榜样,继承哥哥的遗志,化悲痛为力量,一定要与阶级敌人斗争到底!”
把身子一转,将二百块钱交到大队文书的手中。
当时的二百块钱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于一个社员的两年的收入。他这一个举动把所有的人都震惊了,对他敬佩不已。
这样有爱心、这样有魄力,一个积极要求进步的年轻人,不培养提拔还等待何时?高海涛也就成功地当上了张蛮屯大队的党支部书记。
不知道这高海涛是妖鬼转世,还是万般凑巧,本来很安静的张蛮屯,他一上任立刻就出事了。
张蛮屯共有五个生产队,其中有三个生产队开始死牲口,起初死的是毛驴和小牛,后来是大骡子大马,几乎每天都要死一个。
起初以为是瘟疫,生产的队长就请来兽医,结果也没看出什么病来,怀疑是草料出现了问题,就把此前的材料封存起来,全部换新的,结果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既然不是草料问题,那就是饲养员的问题。可饲养员个个根红苗正,不存在历史问题。只能换一批饲养员,结果牲畜还是照样死。
高海涛怀疑是阶级敌人搞破坏,当天就组织十多个民兵,日夜守护在饲养所周边。即便是社员出入饲养所,也得进行盘查搜身,结果还是不管用。
此时正值农忙季节,总死牲口岂不是耽搁生产吗?公社书记也很重视,不但派来其他几个大队前来增援,还从县里调来好多畜牧专家,连调查带化验,也没查出什么接过来。
张蛮屯生产队的队长姓谭,与我爷爷的关系不错。
这天,谭队长找到了我爷爷,意思是让他给看看。
爷爷当即摆手道:“老谭,要是咱哥俩之间的事,我可以偷偷摸摸地给你看看。可这毕竟是生产队的事,况且高海涛那王八犊子正想抓我把柄,我要是一出面,他立刻就给我安一个罪名,不出三天,准保把我拉出批斗啊!”
谭队长咋舌道:“你们之间隔阂太深,还真避免不了。这样吧,我和其他两个生产队队长向大队、公社分别打个报告,如果允许了,你就给看看。
“你说,如果牲畜都死光了,怎么种地?怎么耕地?怎么收秋?这不是死几头牲畜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几百口人吃饭的问题。”
爷爷犹豫了半晌,这才点头答应道:“你可以打报告,但不能提我的名字。我看完之后,这件事必须烂在心里。”
队长点头道:“可以。”
当天上午,三个生产队队长就去了大队部,当时公社干部、大队干部正在开会,正在研究死牲口这个问题。
见三个小队长到来,高海涛就把他们请进了会场,让他们都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