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循着那溃散怨气与骨屑的踪迹,直扑白虎岭深处。那是一片被常年阴雾笼罩的幽暗峡谷,谷中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唯有中央一片被血污浸透的黑色土地上,无数残破的兵甲碎片与枯骨半埋其中,散发着浓烈到化不开的怨毒与死气。这里,显然是白骨精怨念的根源巢穴,也是其力量快速恢复的“温床”。
当孙悟空赶到时,谷中弥漫的灰白怨气正如沸水般翻腾,将那些激 射而来的骨屑与先前残留的怨念疯狂吞噬、凝聚。一具更为高大、骨色森然、眼眶中燃烧着两团血红魂火的白骨骷髅,正在怨气中心迅速成形。与之前两次不同,这一次的白骨精,其骨架上竟隐约浮现出残缺不全的暗金色甲片虚影,手中凝聚的骨剑也缠绕上了一缕缕暗红色的煞气,气息比之前强盛了何止数倍!尤其眉心处,那点暗金煞气光点已膨胀到指甲盖大小,如同第三只眼睛,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与疯狂。
“果然有古怪!” 孙悟空心中了然,这白骨精的“复活”与“强化”,绝非自然现象。这巢穴,这怨气,甚至其力量的突然提升,都像是被某种力量“催化”或“允许”的结果。其眉心那点暗金煞气,与这天庭兵甲残骸遍布的战场遗迹,无不昭示着其与古天庭战事的关联。但眼下,这白骨精显然已彻底沦为怨念的傀儡,只余杀戮与吞噬的本能。
白骨精(第三次变化,实力大增)甫一成形,便发出一声震动山谷的尖啸,不待孙悟空开口,便化作一道灰红相间的残影,裹挟着无数兵刃碎片与凄厉鬼哭,猛扑过来!剑光凄厉,煞气逼人,威力远超之前。
孙悟空不再犹豫,也知此刻沟通已是徒劳。他必须迅速解决这失控的“棋子”,以免再生变数。金箍棒化作一道撕裂阴霾的乌光,挟着他炉中锤炼的磅礴气血与金睛真火,迎了上去。
“当当当——!”
金铁交鸣之声响彻幽谷,火星四溅。白骨精剑法虽乱,但招招狠辣,更引动谷中沉积的战场煞气与怨念加持,威力惊人。孙悟空也打出了真火,棒法展开,大开大阖,每一击都如泰山压顶,将那些怨气煞气砸得溃散。
激斗数十回合,孙悟空觑个破绽,金箍棒荡开骨剑,左手骤然探出,五指燃烧着金红色的心猿真火,狠狠抓向白骨精眉心那点暗金煞气!他要将这古怪的核心挖出来看看!
“嘶啦——!”
仿佛烙铁插入寒冰,白骨精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嚎,眉心煞气剧烈波动,竟隐隐传出一声模糊的、充满不甘的男性怒吼!其周身凝聚的煞气与怨念瞬间紊乱。
“就是现在!” 孙悟空眼神一厉,金箍棒回旋,全力一击,重重砸在白骨精胸腹之间的怨气核心之上!
“轰——!”
这一次,不再有骨屑纷飞。白骨精的骸骨之躯,连同其核心那团暗红怨气,在金箍棒无匹的巨力与心猿真火的净化下,彻底爆碎、蒸发!只留下那点指甲盖大小的暗金煞气,发出一声不甘的呜咽,光芒迅速黯淡,最终“啪”地一声轻响,碎裂成无数光点,消散在阴森的空气中。随着它的消散,谷中弥漫的浓重怨气也仿佛失去了主心骨,开始缓缓飘散、淡化。
白骨精,这一次,是真正的神魂俱灭了。
孙悟空持棒而立,微微喘息,目光扫过那点煞气消失的地方,又看向四周渐渐平息的怨气与兵甲残骸,心中疑窦更深。这白骨精的背后,究竟牵扯着怎样一段被掩埋的过去?又是谁,将她“投放”在此,作为考验取经队伍的“劫难”?这“天河之战”的煞气残魂,为何会与西行产生纠葛?
他摇了摇头,将疑问暂且压下。眼下,需先回去与唐僧汇合。
然而,当他纵身返回原处时,看到的却是一副令他心寒的场景。
唐僧面色惨白,跌坐在地,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细听之下,竟是在不断诵念紧箍咒!虽然孙悟空不在近前,但那咒文引发的无形禁制之力,已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开始刺向他额前的金箍,带来阵阵越来越强烈的、直抵灵魂的剧痛!
猪八戒躲在一块大石后,探出半个脑袋,脸上满是幸灾乐祸与推波助澜的奸猾。沙僧则远远站着,低头不语,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师……师父!” 孙悟空强忍头痛,落下云头,上前几步。
“妖猴!你还敢回来!” 唐僧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师徒情谊,只有无边的恐惧、愤怒与不信任,“你……你连杀三人!先是那村姑,再是那老母,如今……如今连寻女的老丈也不放过!三条人命啊!三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在贫僧眼前,被你……被你活活打死!你……你哪里是什么皈依的佛子,分明是嗜杀的妖魔!”
孙悟空心中一沉。果然,那白骨精第三次变化,定是化作了寻妻女的“老丈”,又被这呆子撞见,添油加醋告了状。唐僧肉眼凡胎,又先入为主,哪里肯信那是妖怪?
“师父,你看错了。” 孙悟空忍着越来越剧烈的头痛,试图解释,声音因痛楚而微带沙哑,“那不是人,是妖怪变化。先前两次,也是她。此妖怨念深重,擅于变化惑人,不除之,后患无穷。”
“胡说!贫僧亲眼所见!那老丈白发苍苍,痛哭流涕,声声唤着妻女,怎会是妖怪?!” 唐僧嘶声喊道,眼中含泪,不知是悲是怒,“纵是妖怪,我佛慈悲,亦当以佛法感化,岂可妄动杀念?你……你屡教不改,凶性成狂!今日若不严惩,日后必酿大祸!紧箍咒!紧!紧!紧!”
最后三声“紧”,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眼中已现偏执的疯狂。那金箍上的禁制之力轰然爆发,如同无形的紧箍瞬间勒进了孙悟空的头骨,甚至深入神魂!
“呃啊——!!!”
饶是孙悟空钢筋铁骨、意志如钢,在这专克神魂、直指痛苦的禁制之下,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他踉跄后退,双手死死抱住头颅,额上青筋暴起,金箍深深嵌入皮肉,几乎要将他头颅勒裂!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那无孔不入的剧痛几乎要摧毁他的理智!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之中,孙悟空的内心,却仿佛被这冰冷刺骨的疼痛浇醒,变得异样的冷静与清明。
痛楚如潮,冲刷着他的意识,也冲刷掉了最后一丝对“说服唐僧”的幻想。
他看明白了。
白骨精是谁,为何在此,与天河之战有何关联……这些或许重要,但并非此刻这场“劫难”的核心。
这第三次“打杀”,这接踵而来的、不容分说的“紧箍咒”……
其真正的目的,或许本就不是为了考验他能否识别妖怪,或者“除妖”是否“正确”。
而是为了彻底撕裂他与唐僧之间本就脆弱的信任,为了印证唐僧对他“凶性”的固有偏见,为了制造一个“合理”的理由,将他这颗不驯的“心猿”暂时驱逐出队伍!
这是一场针对取经团队内部关系的、精准的“压力测试”与“人员筛选”!
唐僧,是那把最好用的“刀”,因为他的“纯粹”与“固执”。
而他孙悟空,就是那个被预设要“剔除”的、不稳定的“因素”。
“呵……呵呵……” 剧烈的头痛中,孙悟空竟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悲凉。
他缓缓放下抱头的双手,尽管身躯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但那双金红色的眸子,却穿透了痛苦的血丝,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地,看向了仍在不断诵念咒文、脸色因激动和恐惧而扭曲的唐僧。
咒文不停,痛苦不止。但孙悟空不再嘶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目光,太过平静,太过穿透,让疯狂念咒的唐僧心中莫名一悸,咒文竟下意识地缓了一缓。
就在这间隙,孙悟空开口了,声音因痛楚而断续,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师……父……”
“你看不清……那变化……的妖魔……”
“亦如你看不清……这漫天仙佛……为你我……设下的局……”
他每说一句,就向前踉跄一步,逼近唐僧。那平静的目光,让唐僧感到一种比紧箍咒更令他不适的压迫感,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你以为……老孙离去……是因你念咒……是因受屈?”
孙悟空在唐僧面前停下,微微俯身,与他惊恐的双眼平视,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不……”
“今日老孙离去……非因受屈……”
“而是要让你……看清楚……”
他直起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唐僧,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皮囊,看到了他灵魂深处那被信仰与恐惧填满的、可悲的“纯粹”。
“离了我孙悟空……”
“你这西行路……”
“会是何等……难行!”
话音落下,孙悟空再不犹豫,也再不理会唐僧骤然变得苍白的脸色与猪八戒惊疑不定的目光。他最后看了一眼西方,然后毅然转身,不再驾云,只是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朝着来路的方向,走入苍茫的山林之中。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孤寂。
他没有回花果山。
筋斗云悄悄升起,将他托入云端,隐去身形与气息。
他就这样,悬于高空,冷冷地、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人,俯视着下方那支失去了“大师兄”的队伍。
看着唐僧在猪八戒的搀扶下,惊魂未定地重新上马。
看着猪八戒眼中闪烁的、不知是庆幸还是野心的光芒。
看着沙僧依旧沉默地挑起行李。
看着他们,重新踏上那条注定不会太平的、西行的路。
山风吹过,卷动云絮,也吹不散孙悟空眼中那两簇冰冷燃烧的金红色火焰。
“被逐”的戏码,演完了。
“心猿”暂时离场。
但游戏……并未结束。
从此刻起,我不再是台前的“演员”。
而是幕后的“观察者”。
让我看看,没有齐天大圣在前开路的取经队伍……
会在这“安排”好的劫难中,走出怎样的一步。
也让我看看,那些执棋的手,接下来……又会如何落子。
云端之上,身影淡去,唯有一双金睛,如同悬于九天之上的冷月,无声地照耀着下方蜿蜒的西行路。
师徒离心,心猿离队。
真正的风浪,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