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他们去北山看过极北之地的风花雪月,在漫天极光下相拥。
也曾踏足西西域无边无际的沙海,在驼铃声中看落日将沙丘染成金红。
他们到过涂山,仰望着那棵连接人与妖前世今生的苦情巨树,花瓣纷飞如雪。
也领略过南国湿润的风土、奇花异草,以及东海之滨,那轮仿佛从深蓝海水中跃出的皎洁明月,海上升明月。
世界很大,很美。
期间,他们也回过几次神火山庄,远远地,便能看见山庄气象一新,弟子进退有度,事务井井有条。
东方秦兰眉宇间褪去了昔日的娇憨,添了几分干练与沉稳,训斥起偷懒的弟子时,竟颇有几分威严风范。
他们只是悄悄看几眼,并未现身打扰。
知道她安好,能独当一面,便足够了。
周游列国,日子一久。
看遍千山万水后,心底那份对“家”的渴望,渐渐清晰起来。
最终,他们选了一处清幽的山峰。
这里竹林掩映,溪水潺潺,远眺可见云海翻腾,近处有鸟语花香。
他们决定在这里,亲手搭建一个只属于彼此的家。
不用任何法术,不假外物,只凭彼此的双手。
刘长安寻来斧锯,挑选合适的树木,伐木、削皮。
东方淮竹便用柔韧的藤条、细竹,编织帘席、垫褥,或是做些小巧的摆设。
她手上功夫细,编出的纹样也雅致。
忙活了一整天,太阳下山了。
简单的木屋已有了雏形,虽尚显粗糙,却足够遮风避雨。
最重要的是,处处是他们亲手留下的痕迹。
两人都累了,并肩坐在新屋前的空地上,背靠着还未装上门的门框。
刘长安很自然地往后一靠,便习惯性枕在了东方淮竹的腿上。
后者十分的温柔,体贴入微,像是贤惠妻子一样。
轻轻为他按摩穴位疏解疲劳。
晚风徐徐吹来,拂过面颊。
有些痒,却很舒服。
远处归鸟投林,天际的颜色由橘红渐变为瑰紫,再沉入静谧的蓝灰。
一种安宁的、略带寂寥的壮美,弥漫在天地之间。
刘长安望着天边最后一抹余晖,忽然开口,“师姐,好久没听你吹笛子了。”
他记得师姐有一支竹笛,是早年她挑选的法宝,一直带在身边,从不离身。
只是……吹得实在不算悦耳。
但他还是想听。
东方淮竹微微一怔,低头看他,眼中映着夕光:“我不会。”
话虽如此,她却从袖中取出了那支翠绿色的竹笛。
指尖抚过笛身,她将笛子凑到唇边。
下一刻。
断断续续、时而尖利时而窒涩的笛音,便在山风中飘散开来。
不成曲调,甚至有些刺耳,诡异的音调。
瞬间惊起了不远处枝头的两只雀鸟。
连鸟都被吓跑了。
刘长安却闭上了眼睛,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听得认真,仿佛那真是世间难得的仙乐。
一曲终了。
笛音袅袅消散在暮色里。
东方淮竹自己先泄了气,脸颊微红,有些懊恼地看向怀里的人:“师弟,我一定吹得很难听吧?你肯定在心里偷偷笑话我。”
刘长安睁开眼,目光清亮,带着毫不作伪的诚挚:“怎么会呢?好听,好听极了。”
东方淮竹眨了眨眼,眸中掠过一丝狡黠:“那好,我以后每天给你吹几次?”
“呃……”
刘长安笑容一僵,赶紧道,“那就大可不必了,一次就好,一次就好。”
东方淮竹收起笛子,指尖轻点他额头,“哼,你想听,我还不乐意给你吹呢。”
“你说秦兰,现在会在干嘛呢?”
二人相视,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很显然他们都想到了有趣的一幕,秦兰肯定在一个人抱怨甚至是破口大骂。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笑声在山谷间轻轻回荡,惊不起更多的飞鸟,却搅动了这一片静谧的幸福。
他们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未曾察觉,远在对面另一座更高的山峰之巅,云雾缭绕处,静静立着两道身影。
一袭红衣。
在猎猎山风中纹丝不动,精致的容颜清冷绝伦。
正是涂山之主,涂山红红。
她碧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山下小屋前那对依偎的人影,眸光充满了复杂。
在她身旁。
站着一位身穿金甲战衣、露出紧致腰腹的女子,英姿飒爽,手中随意抛玩着一颗硕大的桃子。
是傲来国的二小姐。
她顺着涂山红红的目光看去,咬了一口桃子,汁水丰盈,语气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怎么,心里难受了?”
涂山红红沉默。
无声的拳头攥紧了,指节微微泛白。
山风将她额前的发丝吹乱,也吹拂着她毫无表情的脸颊。
沉默如同沉重的山石,压在这峰顶。
许久。
那紧握的拳头,又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又仿佛抽离了最后一丝温度。
她没有回答六耳的问题,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对方山上的小屋。
最后,身影化作一道红色的流光。
倏然远去。
消失在天际。
不曾回头,仿佛不带任何眷恋。
唯有六耳清楚,她比任何人都想要回头,可是已经回不来头了。
望着涂山红红消失的方向。
六耳终于收回了眸光,将桃核随手丢下悬崖。
她脸上的洒脱淡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复杂的怅惘。
她开始低声喃喃。
“你没有等到这一世的他,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