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
东方秦兰揉着惺忪睡眼推开房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昨夜闹洞房闹到半夜,这会儿山庄上下还静悄悄的。
她晃悠到前院,看见几个洒扫的弟子,随口问道:“看见我姐和小师弟没?”
弟子们摇头。
“奇怪了。”
东方秦兰嘀咕一声,转身往东厢走。
刘长安的房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桌上连茶盏都收得干净。
她又转到姐姐的院子,敲门无人应,推门进去——梳妆台上空空荡荡,平日惯用的那几支簪子都不见了。
“搞什么……”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加快脚步。
新房、书房、议事厅、甚至后山的竹院……
她几乎跑遍了山庄每个角落,问遍了每一个早起的人。
没有。
姐姐不在,小师弟也不在。
就犹如一夜之间凭空蒸发掉了,这对消失的新婚夫妇。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爬上屋檐。
东方秦兰站在正厅前的石阶上,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重。
“小师姐!”
这时候,一个年轻弟子气喘吁吁跑过来,手里攥着一封信,“这是庄主和副庄主临走前,吩咐我这时候交给您的。”
“临走前?”
东方秦兰心里咯噔一下,一把夺过信。
白鹿纸,上面是姐姐熟悉的娟秀字迹:秦兰亲启。
她颤抖着手拆开,抽出信纸。
【吾妹秦兰勿念:】
【见字如晤】
【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与夫君已离开神火山庄,一切安好,无需挂怀】
【山庄诸事,我已提前安排妥当。从今日起,你便是神火山庄第三任庄主。库房钥匙、账簿名录、弟子名册,皆已放在你房中紫檀木匣内。各世家往来文书,道盟近年动向,我也整理了概要,置于书房东架第三格】
【父亲一生心血,皆系于此。秦兰,姐姐信你能担此任,亦知你必不负所托】
【勿寻勿念,他日江湖再见,盼见吾妹已能独当一面】
【姐,淮竹留】
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东方秦兰看完后。
整个人僵在原地,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走了?
就这么走了?
把整个神火山庄——这个她从小到大只想躺平啃老的家业——就这么扔给她了?
她猛地蹲下身,捡起信纸又看一遍,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像天书。
“混蛋……王八蛋……”
“你们两个……竟然真的丢下我跑了……”
从小到大,父亲宠着,姐姐护着。
父亲走了,姐姐撑着。
她东方秦兰的人生规划简单得很,小时候啃父亲,长大了啃姐。
山庄事务?谁爱管谁管去。
她就想当个每天吃糖葫芦、睡到日上三竿的逍遥二小姐。
可现在——
姐姐嫁人了,跟着小师弟双宿双飞浪迹天涯去了。
留她一个人,当什么破庄主?
狗都不当!
每天对着一堆账簿文书,和一气道盟那些老狐狸打交道,操心几百号弟子的吃喝拉撒?
“我不干!”
她冲着空荡荡的院子大喊,“凭什么啊!”
眼泪不争气地涌上来。
她抬手狠狠抹掉,转身就往山庄外冲——得追上去,得讨个说法!
刚跑出两步,忽然瞥见地上信封里似乎还有东西。
她刹住脚步,捡起来抖了抖。
另一张纸飘了出来。
字迹完全不同——潦草,随意,甚至有点欠揍。
【小师姐嘿嘿嘿】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想必你一定很气吧?急得跳脚了吧?】
【别追了,你是追不到我们的,现在就乖乖回去当你的庄主。】
【对了,江湖救急,你床下的私房钱,我先借走了】
【你最亲爱的小师弟,留】
毫不犹豫。
她转身,疯了一样冲回自己房间。
床底下——那个她藏了七年、连姐姐都不知道的红木匣子——不见了。
空荡荡的,只剩一层薄灰。
墙角倒是整整齐齐码着几个锦盒。
她打开一看:辟火珠、护心镜、追风履……
都是山庄库房里顶尖的法宝,随便一件拿出去都值千金。
可她抱着这些宝贝,只觉得索然无味。
私房钱没了。
糖葫芦基金没了。
躺平的梦想……也没了。
她瘫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喊,“你们两个混蛋呜呜呜,为什么不带上我,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没人回应。
只有窗外鸟雀啁啾,阳光暖洋洋地洒进来,照在她脸上,照出一脸的泪。
………………
淮水之上,一叶扁舟顺流而下。
晨雾散尽,两岸竹林苍翠,竹叶上还挂着昨夜的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东方淮竹站在船头,素衣简钗,未施粉黛。
她回头望着越来越远的神火山庄——那些熟悉的飞檐翘角,渐渐隐在青山翠竹之后,只剩下一片朦胧轮廓。
“师弟。”
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迟疑,“我们这样丢下她一个人,真的好吗?”
刘长安坐在船尾,手里拿着鱼竿正在钓鱼。
闻言抬起头。
阳光落在他脸上,将眉眼照得清晰。
他看着她,很认真地点头:“当然好。”
“秦兰她……”
“她就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师姐,你护了她二十年,父亲在时更是宠得没边。如今她也该长大了。”
他顿了顿,语气温和下来:“神火山庄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归宿。”
“你总不能护她一辈子。”
东方淮竹沉默片刻,轻轻点头:“你说得对。”
她转过身,重新看向前方。
淮水蜿蜒,两岸风光如画卷般徐徐展开。
风吹起她鬓边的发丝,她抬手拢了拢,忽然笑了。
能和心爱之人一起浪迹天涯,便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
“只是突然有些不习惯。”
“这么多年,心里总惦记着山庄,惦记着她,如今一下子都放下了……倒觉得空落落的。”她说道。
“以后只惦记我就行。”
刘长安笑。
东方淮竹脸一红,嗔了他一眼:“没个正经。”
小舟缓缓前行,水声潺潺。
几只白鹭从竹林间飞起,掠过水面,留下一串涟漪。
静了一会儿,刘长安忽然开口:“对了。”
“你是不是该改口了?”
“如今我们可不是师姐师弟的关系了。”
东方淮竹的脸更红了。
昨夜红烛帐暖,酒意微醺,那声夫君叫得自然。
可如今青天白日,清醒时刻,这两个字犹犹豫豫,就是害羞说不出口。
毕竟……这是她从小带大的师弟啊。
刘长安看她窘迫,笑着摇头:“罢了,不逼你。”
“爱叫什么就叫什么,横竖……”
“夫君。”
很轻的一声,被风吹过来。
刘长安一愣。
他抬起头,看见东方淮竹正望着他。
晨光里,她脸颊绯红,眼眸却清澈坚定。那声夫君叫得有些生涩,却格外郑重。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清醒的、是理智的、没有任何借口可寻的此刻。
这一声称呼。
是将过往二十年师姐弟的身份彻底交割,是将余生全然托付的誓言。
刘长安放下鱼竿,走到船头。
他伸手,将佳人轻轻揽入怀中。
很香很软,很润……
“再叫一声。”
他低声说。
东方淮竹把脸埋在他肩头,闷声笑了:“贪心。”
“就贪心。”
刘长安理直气壮。
她抬起头。
看着对方,看了很久。
然后凑近,在对方唇上轻轻一吻。
她叫得顺畅了些,眼里漾着光,“那我的夫君小师弟,接下来去哪儿?”
刘长安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
“哪儿都行。”
“大漠看孤烟,雪山寻冰莲,江南听雨,塞北骑射……”
“这天下这么大,我们慢慢走,慢慢看。”
“用一辈子。”
小舟顺流而下,穿过竹林,穿过晨光,穿过二十年等待换来的余生。
青山渐远,江湖在前。
而他们终于可以放下所有,只做彼此眼中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