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桥桥自认是个还比较有修养的人,也很少真的和人生气。
生气是多么没有意义的事情啊?
不就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吗?
她是有多闲?
建桥桥的智商和情商,都不允许她在“生气”这么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可她就是被丁加一那云淡风轻的语气给气得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建桥桥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和刚才被气得青紫交替的翁良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桥妹,我把老良头儿安抚好了,他让我先带你俩过去聚餐的地方,他随后就到。你等会儿和老良头儿多喝几杯,他老人家一喝多,就什么都好说。”
沈卫师兄的声音比他的人先一步赶到了。
丁加一并不认识这道声音,也不认为这个聚餐和自己有关,他还是按照既定的路线径直离开。
沈卫见建桥桥叉着腰喘着粗气,以为她还在气自己坏事儿,赶紧拦在了丁加一的去路上:“丁兄弟,请留步啊!”
赶去吃饭的路被堵了,丁加一只得停下来听沈卫讲话。
“你就算不给我面子,老良头儿的面子,是不是还是要给一下的?拜不拜师的,都不影响今儿个中午的聚餐,你说是也不是?”沈卫赶紧把话接上。
这是建桥桥第一次发现,自家最二的师兄的到来,也能给人营造一种神兵天降的错觉。
怪不得他能给老大当秘书,还一当就是这么多年呢!
往后再也不喊他二师兄了,要喊就喊……二师姐!
报告早不交晚不交,好好的,在这时候给老大交川页县的报告。
沈卫的行为,整得她和丁加一的久别重逢,都充满了火药味。
但这种事情,可以秋后再找沈卫算账,眼下还有更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
建桥桥向来擅长区分事情的轻重缓急,并找到最佳的解决路径。
建桥桥赶紧跑过来沈卫拦路的地方插话:“是啊,加一哥哥,前面去干饭的人都走了那么久了,你就算现在过去,可能也只剩下残羹冷炙了。你刚不是还说,请假得提前半年吗?既然没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那翁良青大师傅,都主动放你出去干饭了,你怎么还能不积极呢?”
建桥桥就算真的生气,也只气那么一小会儿。
这么多年没见,她这么突然出现,又是导致丁加一被勒令“卷铺盖走人”的罪魁祸首,丁加一拿话噎她,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儿。
再者说了,丁加一觉得自己理不亏的时候,连翁良青大师傅都一样噎,噎噎她又怎么了?
顶多等下多喝两口茶顺顺。
建桥桥从不因为这种事情内耗,她只是有点双标。
沈卫说“老良头儿”的时候,丁加一还没太明白是在说谁,建桥桥搬出翁良青大师傅,丁加一就没再那么坚决要离开了。
他拿话噎人,是因为被冤枉了。
他想拜师的心,并没有因此而动摇。
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确实在十一年前,错过了翁良青抛给他的第一根橄榄枝。
眼见丁加一的态度开始松动,建桥桥立马转头对着沈卫一通输出:“二师姐,您把聚餐的地点发给我,我带加一哥哥去就好了,您还是把师伯他老人家,彻底安抚好了再一起过来的。”
“我不是已经……”沈卫一开始有点没理解。
建桥桥对着沈卫装出一脸的无辜:“二师姐,您行行好,刚刚听师伯他老人家骂人,差点就给我吓瘫了,您看我这上气不接下气地一直喘,现在还害怕得不要不要的!”
这下沈卫理解了。
他很认真地看着建桥桥在那儿演。
等到建桥桥演完,沈卫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
“好的,桥妹。那我先回去找老良头儿。”
沈卫选择接受建桥桥的安排,尽管他内心并不乐意。
“谢啦,二师姐。”建桥桥得意地和沈卫挥手再见。
得意完了就开始后悔。
额滴老天奶!俺这是在干哈涅?
把沈卫师兄给支走了,不就只剩下小桥阿妹和加一哥哥了吗?
建桥桥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和一句话就能噎死人的丁加一聊下去。
啊!尴尬!
“额……那个……今天天气还怪不错的哈!”
建桥桥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废话。
挤完之后又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
久别重逢,怎么都得讲点意义深远的话吧?
“那个……加一哥哥,明天就是国庆了呢,你看过天安门广场的国庆升旗吗?”
终于,建桥桥找到了具有特别重大意义的话题。
“看过。”丁加一回答。
“啊?真的吗?国庆当天吗?好看吗?”建桥桥显然没有预计到会是这么个答案。
“好看。”丁加一又答。
“那是有多好看呢?”建桥桥抓住话题循循善诱,希望丁加一能够多分享一点。
“很好看。”丁加一多分享了一个“很”字。
“这样啊。我还一次都没有看过呢!加一哥哥,既然你都熟门熟路了,能陪我去看吗?”建桥桥继续调整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处于饱满而又热情的状态。
“不能。”丁加一回答。
建桥桥自认是个非常会调动情绪的人,还是在丁加一一次次极度冷淡的回答过程之中,败下阵来。
建桥桥无话可说了。
现场一片寂静,零星的一片落叶,飘荡在初秋的风里。
这远不是故宫最美的时节。
这也远不是久别重逢正确的展开方式。
那一片凋零的树叶在空中摇啊晃啊,像是一个喝得很醉的男生,找不到直行的方向。
终于,它要落地了,和地面来个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一阵自下而上的风,又把这片树叶斜斜地向上吹起。
亲密接触?
那是不可能的。
那一片凋零的树叶在空中摇啊晃啊,像是一个很是迷茫的女生,找不到未来的方向。
终于,这片凋零的叶子落了下来,轻轻地铺在地面上。
这是脚踏实地的感觉吗?
这感觉真好。
可建桥桥的感觉并不好啊。
她一脚踩在了这片树叶上。
让它没办法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在地上躺平。
可建桥桥的感觉也没有那么不好啊。
何必把气撒在一片树叶上?
它都已经在孤零零地凋零了啊。
建桥桥放过了这片树叶,抬起脚,轻轻地踢了它一下。
风一吹,那一片凋零的树叶又开始在空中摇啊晃啊……
“我请假需要提前半年。”
丁加一看了建桥桥一眼,用眼神确认她是知道这个消息的。
啊?
对哈!
她是知道的啊!
她怎么能不知道呢?
她看到报告里面写了,还听丁加一亲口说了。
所以,加一哥哥还是那个加一哥哥。
一如小时候那样,会照顾水族馆特工队里面的每个男孩子的情绪。
可她又不是男的。
但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哦,对哦,我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是我的错,加一哥哥,我又误解你了。”建桥桥一脸明媚地笑。
那笑容清澈透亮,和儿时没有什么两样。
丁加一不由得有些出神。
他变了。这个世界变了。
为什么建桥桥一点都没有变?
还是像小时候那么……傻傻的……
比芝麻绿豆还小的那么一丁点的事儿,都能让小傻瓜两眼发光。
是一直都没有见过世面吗?
怎么可能呢?
眼前的这个姑娘,还在念小学的时候,可能就见过他一辈子都见不完的世面了。
是从来都没有被社会毒打过吧?
这样……真好。
这个世界,总有那么一拨人要被社会毒打。
也总有那么幸运的一小撮,什么都不用经历。
如果那个人,刚好是自己认识的人,又有什么不好呢?
亲眼见证过,才能知道幸运的人,可以永葆童真。
这样……真好。
“加一哥哥!”建桥桥喊人。
“嗯?”丁加一转头。
“你有没有想象过我长大之后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因为丁加一回答了她的问题,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建桥桥就把那个和一片树叶较了半天劲的自己,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没有。”丁加一说。
好吧,没有一片树叶是无辜的……
要不还是回去再狠狠地踩上两脚吧。
“你又没变。”丁加一又说。
建桥桥已经抬到一半的脚,轻轻地从那片树叶上跨了过去。
她把丁加一大喘气的两句话连在一起——
我没有想象过你长大之后是现在这个样子,因为再见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初遇时的那个样子。
这番话并不是出自丁加一的嘴,从头到尾都是建桥桥自己的解读。
可建桥桥对自己的答案非常有信心。
这是一个学霸对自己解题思路的底气。
十三年没见,建桥桥觉得丁加一完全变了一个人,但还能一眼就认出他的背影。
十三年没见,丁加一一开始都没有认出来建桥桥,最后又觉得她一点都没有变。
又一片凋零的树叶落下,恰恰落在了建桥桥的肩膀上。
建桥桥用左手捡起了这片树叶。
往后退了一步。
又用右手捡起来那片更早凋零的树叶。
左手一片树叶,右手一片树叶。
秋天到了,故宫怎么可能会只有一片孤独的落叶。
建桥桥举着两片叶子,回忆起了小时候的情景:“是都没变哈!我小时候跟着你和加磊哥学投石,也是左手一块,右手一块!”
建桥桥又一脸明媚地笑了,她眼里有光,像孩童般清澈透亮。
丁加一又不说话了。
尴尬吗?
一点都不啊!
去吃饭的这一路上,建桥桥玩弄两片叶子,玩得不亦乐乎。
……
聚餐的地方,是一个四合院,离故宫不远。
周边的很多院落,不是腾退过后被改造成了豪宅,就是改成了旅馆和博物馆。
但大家族聚餐的这个地方,还处于一个非常原始的状态。
陈旧的、有年代感的老式四合院。
一张临时搭建的圆桌,摆在了陈旧院子的中央,拥挤又有烟火气。
建桥桥还没有走进四合院,就听到院子里面传出李飞甫和一段传奇聊天的声音。
段棋师兄说:“……样的四合院,只要有一户不愿意腾退,那就整个都不能动。”
曾一传师姐回复:“那确实是有点可惜的。段棋宝儿的梦想就此破灭了。来吧,给你一个爱的抱抱。”
李飞甫师兄出声告诫:“你俩等会儿悠着点,尤其是你,段棋,别像去年一样,被赶出去!”
建桥桥先丁加一一步进院子,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段传棋的,随地大小抱。
曾一传面对着建桥桥进来的方向,看到建桥桥后面还跟着个人,迅速两眼发光,开启了红娘的雷达。
段棋背着身看不到有人进来,就一边沉浸在爱的抱抱里,一边回复李飞甫的告诫:“我哪能知道咱师伯就是那个不愿意腾退的钉子户呢?我要是早知道,哪会当着他的面说……”
段棋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曾一传给打断了。
曾一传在段棋的耳边,稍稍压低了声音:“小师妹来了,还带了个男的!看起来有段棋宝儿你的八分帅哦!”
“真的假的?我的八分帅可是一传宝贝你对地球上雄性生物的最高评价了!”段棋也和曾一传耳语,没有第一时间松开这个拥抱。
这俩人就是这么腻腻歪歪,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才是时隔十三年的久别重逢。
曾一传拍了拍段棋的肩膀示意他松开,段棋这才像是机器人接到指令似的,果断而又干脆地结束了这个爱的抱抱。
段棋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一下丁加一,又在曾一传的耳边耳语了一句:“你这八分打的,应该没有来得及减掉穿着打扮吧……”
曾一传轻轻地推了段棋一下,让他不要继续这么说话,她自己则是抢先一步迎了上去,把建桥桥拉到了院子的餐桌边上。
“小师妹,我都等了你半天了,赶紧来给我们介绍一下你带来的朋友。”
曾一传话是和建桥桥说的,所有的注意力,又只在丁加一身上,直到把建桥桥推得碰到了聚餐的桌子才停下。
建桥桥就这么顺势被曾一传“按”在了一张椅子上。
“啊?二师兄没有和你们说,今天聚会都有谁吗?”建桥桥奇怪曾一传的反应。
段棋见状,就开始有样学样去拉丁加一,只有走近去看了,才知道有没有八分。
段棋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小师妹,你快别提沈卫那厮了,去年,拜他所赐,我和……”
一开始,段棋师兄的脸上,是和曾一传师姐同款的八卦。
明面上是在和建桥桥说话,实际也是盯着丁加一在看。
随着距离的一步步拉近,段棋话说到一半,忽然就“咦”了一下。
“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段棋对丁加一说。
段棋的这个行为,像极了那种油腻腻的男生搭讪女孩子。
可丁加一是个男的啊!
段棋的这个行为,就显得极为诡异。
然后。
还有比极为诡异更诡异的!
丁加一给段棋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说了一声对不起。
然后的然后。
丁加一就从院子里面,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