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飞碟文学 > 魂牵梦萦守约 > 2.柴姜:袖烬思凝

2.柴姜:袖烬思凝

    舞坊红袖招的鎏金灯笼刚挂上檐角,姜韶的裙摆便旋成了一团跃动的烈火。琵琶声咽,羯鼓轻敲,她的腰肢软得像春水,指尖划过虚空时,却悄然将一枚火漆印按在廊柱暗处——那是敌国密信的印记,藏在艳冠京泽的舞姬袖中,无人知晓。没人知晓,这艳冠京泽的舞姬袖中,藏着枚烙着敌国鹰徽的火漆印,更藏着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刀。

    唯有京泽柴府二郎柴仲思,总坐在角落的阴影里,藏青锦衣称得他与黑暗十分相配。他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枚羊脂玉扳指,目光冷得像冬日寒潭。满座的觥筹交错、假意逢迎,他见得多了,姜韶眼底那抹刻意藏起的锐利,倒像寒梅缀雪,偏生撞进了他眼底,惹出几分莫名的兴趣。

    “姜姑娘的《霓裳》,真是越跳越有味道。”老鸨摇着帕子凑过来,语气里满是奉承。柴仲思静默看着台上的人——她旋转时腰肢柔韧如柳,落地时足尖却稳如磐石,寻常舞姬哪有这般暗藏的力道?

    自那以后,每每弦门案件告落,他们到红袖招吃酒。柴仲思都会对姜韶留丝心眼。他总是坐在那个角落,有时看她跳舞,看到尽兴时便扔些金银珠宝;有时不说话,只静静品茶,目光却如影随形地落在她身上。

    时间久了,他们熟络起来。他会找她聊些市井琐事。“城南周记的糖葫芦,今日格外甜。”“城西的戏班子新排了出《霸王别姬》,倒有几分意思。”姜韶便顺着他的话头应答,时而插些俏皮话,时而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句句都踩在分寸上。

    可话里话外的试探,从未停歇。

    他会故意提起边关战事,“听闻北狄近日蠢蠢欲动,怕是又要兴兵犯境。”说着便紧盯她的神色,看她瞳孔微缩,随即又强作镇定地垂眸斟酒:“这些军国大事,小女不懂,只盼天下太平,百姓安乐。”

    他会假意遗落军务文书在座位上,待她收拾时,暗中观察她是否会偷偷翻看。姜韶总能不动声色地将文书拾起,双手奉还:“二公子的东西,可要收好,若是遗失了要紧物件,小女可担待不起。”

    应对的每一次都滴水不漏,可深夜独处时,姜韶总会坐在窗边,指尖因紧张而泛白。她知道,柴仲思的疑心病,比刀剑更难防。他就像一头蛰伏的猛兽,看似慵懒,实则早已将她的一举一动纳入眼底,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可偏偏,他的陪伴又带着一种让人沉沦的暖意。那日她练舞扭伤了脚踝,疼得额头冒冷汗,是他不动声色地让人送来上好的活血化瘀药膏,低声嘱咐:“舞虽重要,身子更要紧。”那日红袖招来了个难缠的权贵,非要逼她饮酒,是他挡在她身前,语气冷冽:“我的人,也敢动?”

    姜韶的心,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圈圈涟漪。她是来刺探军情的奸细,不该对敌人动心,可柴仲思眼底的复杂与温柔,却让她在这冰冷的算计中,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温存。她开始害怕见他,又忍不住期待他的到来,这种矛盾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夜夜难眠。若非被逼服下毒药性命受胁,她怎愿卷入这场纷争,让这京泽陷入战火?

    柴仲思的试探越来越频繁,却也越来越隐晦。他会带些西域的奇珍异宝给她,“这串玛瑙手链,配你的舞衣正好。”也会在她练舞扭伤脚踝时,默不作声地让人送来上好的药膏。那药膏带着清冽的薄荷香,涂抹在伤处时,竟奇异地缓解了她连日的紧绷。

    “二公子为何对小女这般好?”一次练舞间隙,姜韶坐在廊下晒太阳,看着不远处凭栏而立的柴仲思,忽然开口问道。

    柴仲思转过身,羊脂玉扳指在指尖转了一圈,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或许是,看惯了矫揉造作,觉得你有趣些。”

    有趣?姜韶笑了笑,眼底却掠过一丝苦涩。她的“有趣”,不过是步步为营的伪装,是刀尖上跳舞的谨慎。可不知为何,每次面对柴仲思的目光,她总会生出几分恍惚——那目光里的冰冷之下,似乎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温度。

    那日恰逢回苏,红袖招张灯结彩,格外热闹。柴仲思依旧在角落,姜韶跳完最后一支舞,谢幕时,柴仲思抬手扔去一锭金灿灿的元宝,声音不高不低,却盖过了周遭的喧哗:“赏你的,陪我喝杯酒。”

    姜韶心头微紧,面上却笑意嫣然。她提着裙摆走到桌边,斟酒的手稳得不像话,指尖划过酒壶冰凉的釉面。

    酒过三巡,烛火摇曳中,柴仲思忽然攥住她执杯的手。他的指腹带着扳指的凉意,力道不容挣脱:“姜姑娘舞步轻盈,倒像练过武的,寻常舞姬可没这手劲。”

    姜韶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下意识绷紧,却转瞬松开,顺势抽回手时,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的手腕,带着几分刻意的娇柔:“二公子说笑了,不过是常年练舞,手上磨出些薄茧罢了。”她抬眸望他,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将那瞬间的慌乱掩得严严实实。

    “这不是子虑兄,你也是来看姜娘子的吧?”一位喝醉的兄台闯入他们视线:“我早看出来了,你小子就是个闷葫芦!喜欢人家要直接说…”

    柴仲思一个手起刀落,直接敲晕那人,扔给那人的酒友们架走。

    “子虑?”姜韶却在打趣柴仲思。

    “二公子怎么不让人把话说完,二公子喜欢谁呢?好难猜哦。”

    柴仲思坐下一言不发,耳根却泛了红。

    姜韶便只管给柴仲思倒酒,让他假意把自己灌醉。

    回到住处,姜韶却见桌上放着一盏精致的兔子灯,旁边还有个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小巧的银质书签,刻着“平安”二字。

    “这是柴二公子让人送来的,说祝姑娘回苏节事事如愿。”丫鬟轻声说道。

    姜韶摩挲着那枚书签,冰凉的银质触感透过指尖传来,竟让她紧绷的心弦,有了一丝微弱的松动。她知道,自己不该对敌人动心,可柴仲思的出现,就像一道意外的光,照进了她暗无天日的伪装生涯。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乌云压顶,雷声滚滚,姜韶按约定去城外破庙传信。刚踏入庙门,便见暗处埋伏着数名兵卒,刀光剑影,杀气腾腾。她握紧袖中短刀,正欲拼死一搏,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都退下。”

    弦门一行人闻声骤停,纷纷收刀退到一旁。柴仲思撑着一把黑伞,缓缓从雨雾中走来,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摆,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形。他走到姜韶面前,伞沿微微倾斜,替她挡住了漫天风雨。

    “我早知道你的身份。”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柴仲思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递到她面前:“这里面是假的布防图,够你交差。”

    姜韶浑身一僵,指尖的短刀几乎要捏不住。她抬眸望他,雨水顺着发丝滑落,滴在脸上,冰凉刺骨:“弦门的柴二公子,既然你早已知晓我的身份,这样做就不怕,我的身份给你带来洗不清的麻烦?”姜韶声音发颤。

    柴仲思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雨珠,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目光里少了几分往日的多疑,多了些复杂的情绪,像揉碎的星光,藏着无尽的缱绻:“我怕的是,下次再见,你我要刀兵相向。”

    那一刻,姜韶强忍的泪水终于滑落。她知道,自己早已在这场步步为营的试探中,对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动了心。可家国立场,终究是横在他们之间的鸿沟,难以逾越。

    “多谢二公子。”她吸了吸鼻子,将锦盒紧紧攥在手中,“此恩,姜韶没齿难忘。”

    柴仲思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不舍,最终却只是轻声道:“快走吧,趁着雨夜,没人会察觉。”

    姜韶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冲进了茫茫雨幕。她没有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挪不开脚步。

    那夜之后,姜韶再也没回过红袖招。

    柴仲思回到府中,将那枚刻着“平安”的银质书签放在案头,每当夜深人静,便会摩挲着书签,想起那个裙摆如烈火的女子,想起她眼波流转间的风情,想起她强装镇定下的慌乱。

    他遣人暗中打听她的消息,却杳无音信,仿佛她从未在这京泽出现过。柴仲思时常独自坐在红袖招的那个角落,点一壶她曾爱喝的桂花酿,看台上舞姿曼妙的姑娘,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心动。

    时光荏苒,三年转瞬即逝。

    京泽与北狄的战事早已平息,北狄国君昏庸无道,最终被内乱推翻,新君登基后,与京泽签订了和平盟约。柴仲思因在战事中献策有功,被封为镇北侯,驻守边关,守护着一方安宁。

    这日,他巡查边境小镇,刚走进一家茶馆,便被窗边的一道身影吸引。

    女子身着素色衣裙,长发简单地挽成一个发髻,脸上未施粉黛,却依旧难掩倾城的容颜。她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卷,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只在她眉宇间添了几分沉静与温婉。

    是姜韶。

    柴仲思的心跳骤然加速,三年来的思念与牵挂,在这一刻汹涌而出。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迈步走了过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姜姑娘?”

    女子闻声抬头,看到他时,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呢喃:“柴子虑…”,随即化为淡淡的笑意,像春日里融化的冰雪:“柴二公子,别来无恙。”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红袖招步步为营的舞姬。靠着柴仲思给的假布防图,她换来了自由和解药,远离了故国的纷争。她在这边境小镇定居下来,开了一家小小的书铺,平日里看看书,写写字,过着安稳平静的生活。

    柴仲思在她对面坐下,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仿佛要将这三年的空白都填补回来,“姑娘这些年,过得可好?”

    “挺好的。”姜韶浅浅一笑,给她斟了杯茶,“远离了那些纷争,倒也清净自在。”她顿了顿,抬眸望他,眼底带着几分感激,“当年之事,多谢二公子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罢了。”柴仲思避开她的目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饰着心底的悸动,“我听闻北狄内乱,新君登基后,与我朝结盟,想来姑娘也不必再受胁迫了。”

    “嗯。”姜韶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释然,“故国于我,本就无甚留恋。如今各自安好,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此话似另有含义。

    茶馆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两人相对而坐,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却又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温情。

    “姑娘如今,还跳舞吗?”柴仲思率先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姜韶摇了摇头,轻笑一声:“早就不跳了。如今这般安稳日子,倒觉得那些舞技,都成了过往云烟。”

    柴仲思看着她眼中的平静与淡然,心中既有欣慰,又有几分失落。他怀念那个裙摆如烈火的女子,却更希望她能过得安稳幸福。

    “我在这边境驻守,往后怕是会常来这小镇。”他看着她,目光灼灼,带着一丝期待,“不知姑娘可否允我,时常来这茶馆,喝杯茶,聊聊天?”

    姜韶抬眸望他,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冰冷与多疑,只有满满的温柔与缱绻,像陈年的酒,醇厚动人。她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像极了当年在红袖招时的模样:“二公子愿意来,小女自然欢迎。只是,这茶钱,可得二公子付。”

    柴仲思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朗声笑了起来。三年来的压抑与思念,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

    “好,都听姜姑娘的。”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明媚。红袖招的灯火早已熄灭,那些算计与试探,那些刀光剑影,都已成为过往。如今,在这边境小镇的茶馆里,岁月静好,时光温柔,他们终于可以卸下所有伪装,在平淡的日常中,诉说着迟到的相思。

    往后的日子,柴仲思时常会来姜韶的书铺。有时,他会陪她坐在窗边看书,阳光洒在书页上,也洒在他们身上,静谧而美好;有时,他会跟她讲边关的趣事,讲将士们的英勇,讲大漠的风光;有时,她会给他泡一壶热茶,听他诉说朝堂的纷争,轻轻为他抚平眉宇间的疲惫。

    他们再也没有提起过当年的身份与立场,那些过往,就像风吹过的痕迹,渐渐消散在时光里。他们只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心中最深的牵挂,是历经风雨后,上天赐予的最好的礼物。

    又是一年元宵,边境小镇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柴仲思提着一盏兔子灯,来到书铺门口,姜韶正站在门口等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带你去看花灯。”他伸出手,眼底满是宠溺。

    姜韶笑着伸出手,握住他的掌心。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两人并肩走在灯火璀璨的街道上,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耳边是欢声笑语。

    “还记得三年前的回苏节吗?”姜韶忽然开口问道。

    柴仲思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记得,我让人给你送了兔子灯和书签。”

    “嗯。”姜韶轻笑,“那枚书签,我一直留着。”

    柴仲思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姜韶,往后的每一个元宵和节日,我都陪你过。”

    姜韶抬眸望他,眼中闪烁着泪光,却笑得格外灿烂:“好。”

    灯火阑珊处,两人相视而笑,掌心相握,再也没有松开。即便坚守信仰,却抑制不住那颗仍爱信仰外的你的心。红袖烬处,相思凝结,跨越了家国立场,历经了风雨洗礼,他们终于在时光的尽头,找到了属于彼此的安稳与幸福。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