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是张东健!您这是……?”
院里,张东健赶紧在裤腿上擦了擦手,伸出双手就迎了过去,态度很是恭敬。
柳荫看着眼前这虎背熊腰、眉眼却透着机灵劲儿的小伙子,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嘿!这不就是前天在社门口跟黄大爷斗智斗勇那小子吗?
敢情投稿的就是他?
想到黄大爷要是知道“罪魁祸首”是这么个主儿,那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她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赶紧清了清嗓子,收敛了笑意,自我介绍道:
“你好,张东健同志。我是《当代》杂志社的编辑,柳荫。今天来找你,是为了你投给我们的那篇稿子的事儿……”
张东健心里乐开了花,连忙应道:“唉!清楚,清楚!”
说完,他瞅了瞅四周街坊们那好奇得都快冒绿光的眼神,赶紧对柳荫说:
“柳编辑,这儿人多眼杂,说话不方便,要不……咱屋里说去?”
“不用不用,”柳荫笑着摆摆手,“我就是过来通知你一声,下午两点,方便的话到我们杂志社去一趟,咱们详细聊聊稿子。
再说,你们这儿正办着席面呢,我就不多打扰了……”
没想到张东健一把拉住她的自行车把,执意不肯:
“那不成!来都来了,哪能就这么让您走了?今儿是街坊邻居们给我考上大学凑份子办的席面,您来了就是客,说什么也得参与参与,吃碗面再走!”
嚯!还是大学生呢?
柳荫心里对张东健又高看了一眼,不过嘴上还是推辞:“真不行,家里孩子还小,等着我回去做饭呢。下回,下回一定!”
按杂志社的规矩,张东健以后大概率就归她负责了,所以她说话也格外客气。
张东健看柳荫是真有事,也不再强留,爽快地说:
“成!那说定了,下回我专门请您!下午两点,杂志社,我准点到!来,我送送您……”
两人说着话,并肩走出了喧闹的大杂院。
他们这一走,院里可就跟开了锅似的,议论声“嗡”地一下就起来了。
“呦!听着像是啥……杂志社的编辑?”
“嗯!《当代》!那可是顶了尖儿的大刊物!厉害着呢!”
“找东健干嘛呀?”
“你没听见嘛?说是东健投了篇稿子!八成是让人家看上了,要录用!”
众人也顾不上碗里的面条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嚯——!了不得啊!”
“真出息!不愧是能考上燕京大学的,文曲星下凡呐这是!”
有那懂点行情的,立马开始科普《当代》在文学界的地位和分量,大伙儿听着那些陌生的名词,虽然不太明白,但都觉得不明觉厉。
“这投稿……能给多少钱啊?”终于有人问出了老百姓最关心的问题。
嘿,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那得看字数,”懂行的那位摸着下巴估算,“我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个百八十块吧?要是长篇,得过五百...”
“嚯——!”院里吸凉气的声音更响了,此起彼伏。
“顶上我大半年工资了!”
“嘿!这钱挣的,可真叫一个轻省!”
刚才科普那位把眼一瞪:
“轻省?你想得美!你也得有人家那本事才行啊!你以为是个人的稿纸递过去,人家就收?想屁吃呢你!”
被骂的那位也不恼,若有所思地望向中院张家的方向,嘴里喃喃道:
“嘿……这老张家,这回可真是一飞冲天,彻底出息喽……”
说完,他端起自己的酒盅,又朝着被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围在中间、笑得合不拢嘴的刘月娥走了过去,
打算再敬上一杯,把这邻里情分夯得更磁实点儿。
人群中央,刘月娥满面红光,听着四周不绝于耳的夸赞,只觉得这辈子都没像今天这么风光!
-----------------
“黄大爷……!”
张东健手里拎着个小网兜,站在杂志社门口,冲着岗亭里的黄大爷,脸上堆起十二分诚恳的笑。
“你大爷……!”
黄大爷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呢,一听这声,抬头见是张东健,那股邪火“噌”地就顶到了脑门心,脱口就骂了半句。
嘿!这老梆子怎么张口就骂街?
张东健心里那股混不吝的劲儿差点就被勾起来。
可一想到中午柳荫编辑特意嘱咐的话,他硬是把到嘴边怼人的话又咽了回去,脸上的笑容僵着,却没掉下来。
“黄大爷,对不住您!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不等黄大爷第二句更难听的骂出口,张东健猛地一个九十度大弯腰,给老头儿结结实实鞠了个躬认错。
这一下把黄大爷给整不会了,愣在当场,举着手不知道该骂还是该扶。
就在他这愣神的功夫,张东健眼疾手快,把手里的网兜往黄大爷那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里一塞,说了句:
“一点点心意,不成敬意,给您赔罪了!”
说完,跟脚底抹了油似的,三两步就窜向了办公楼,只留下后面一句拖着长音的话在空气里飘荡:
“对——不——住——了——黄——大——爷——!”
这一嗓子,引得办公楼里好多窗户都探出了脑袋,路上来往的编辑们也纷纷驻足观望。
等大家瞧明白这出戏是唱给黄大爷的,顿时都心领神会。
嘿!敢情这位就是传说中那位“文坛燕子李三”啊!
这下可好,好奇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焦在张东健身上。
有那本身就站在楼前的,索性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来。
嘿,你还真别说。
这小子虽说长得虎背熊腰,一身半旧的衣裳透着寒酸,
可走起路来腰板笔直,大大方方,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非但不怯场,反而还时不时对围观的人点头微笑一下。
再配上他那张浓眉大眼、还算周正的脸庞,还真透着股子不卑不亢的气势。
也就这两天功夫,编辑部里很多人都已经传阅过那份稿子了。
嘴上虽然不便公开夸赞,心里头却都是服气的。
一方面佩服那老辣的文笔和宏大的布局,更重要的,是佩服作者那份借古喻今的胆识!
此刻再瞅着张东健这本人,不少人心里暗挑大拇哥。
果然!看这架势,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主儿,怪不得能写出那种带刺儿的文章!
柳荫这会儿也闻讯从办公楼里迎了出来,拨开看热闹的人群,笑着打趣道:
“嚯!张东健同志,你这投稿的动静就够大的,没想到本人一来,排场更是不小啊!瞧把我们黄大爷给‘孝敬’的!”
张东健闻言,也不恼,笑着对四周拱了拱手,那动作带着点江湖气,又有点滑稽:
“诸位老师,诸位前辈,抬爱了!小子初来乍到,多有得罪,大家多包涵!”
也是个脸皮厚实、能屈能伸的主儿!
他这副浑不吝又透着机灵劲的做派,引来周围一片善意的哄笑。
黄大爷这会儿是骂也骂不出口,追又没法追,闹了个大红脸,甭提多没劲了。
他低头没好气地扯开网兜一看,嚯!就特么三两高沫!
有这么赔礼道歉的吗?!
寒碜谁呢?!
也怪自己手贱,刚才怎么就没反应过来,顺手就接了呢?
这下可好,东西在手,再要揪着不放,旁人指定得说他黄守仁小肚鸡肠、得理不饶人……
嘿!这个哑巴亏吃的,真是窝火!
这小子,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就特么没一个地方像好人!
黄大爷悻悻地摇摇头,拎着那三两高沫,臊眉耷眼地钻回了岗亭。
楼上主编办公室里,秦朝阳站在窗边,把楼下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嘚,这回来的分明是个能搅和的孙猴子!
这念头刚转完没一会儿,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
“请进。”
门被推开,先进来的是编辑柳荫,她侧身让开,后面跟着的正是张东健。
“秦主编,这位就是张东健同志。”柳荫介绍道,然后又对张东健说:“东健,这位就是我们《当代》杂志社的主编,秦朝阳先生。”
秦朝阳刚想按照惯例客气两句,说声“欢迎”,却被张东健接下来的动作给唬了一跳。
只见张东健上前两步,在办公室当中站定,恭恭敬敬地给秦朝阳鞠了一个将近九十度的深躬,声音诚恳,带着歉意:
“秦先生,小子胡闹,给您和社里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
“唉呀,使不得,使不得!快起来!”
秦朝阳心里那点因为投稿方式产生的不快,顿时消散了大半,赶紧伸手虚扶了一下,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
“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就是往后啊,这种‘特别’的投稿方式,还是能免则免吧。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么三番两次的惊吓喽!”
说完,他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爽朗的笑声一下子感染了办公室里的另外两人,柳荫抿嘴笑了,张东健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头,也终于“咣当”一声落了地,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三人分别落座。
柳荫拿出那份厚厚的稿件,然后又颇为郑重地取出了自己写的审稿意见,递给了秦朝阳。
秦朝阳接过,先快速浏览了一下柳荫的审稿意见,看到后面那些毫不吝啬的赞誉之词,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了看柳荫。
他没想到她对这篇稿子的评价会如此之高。
再转念一想,柳荫本身擅长的就是报告文学,心里顿时了然。
报告文学这东西,天生就戴着“镣铐”跳舞。
一边是“报告”要求的绝对真实,脚得踩在实地上;
另一边是“文学”追求的艺术感染力,笔要能写出花来。
就像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徐迟的《哥德巴赫猜想》,都是真实与文采兼备的典范。
这么一想,就说得通了。
张东健这文章里,那股子借历史酒杯、浇现实块垒,在真实历史框架下大胆挥洒文学想象的劲儿,不正是最对柳荫这个报告文学编辑的路子嘛!
“稿件在我这没问题……”
话没说完,张东健安静的坐在一旁没说话,等待着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