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地面把皇帝请来,有一整套完整的规划,要借助皇帝的威权去推行。
而这套规划,在阶级认同上,更加靠近穷民苦力,而非势要豪右,乡贤缙绅。
这既是官僚们在强人政治下,不得不发生的自我改变,也是官僚们为了保证自己超然地位的举动。
在万历维新这二十年,松江府从小渔村到世界贸易中心,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官僚们敏锐的发现,势要豪右、富商巨贾这两个阶级是可以创造出来的。
简单而言,当大明牢牢占据商品优势地位,依靠先发优势,牢牢占据高利润的产业上游,在海贸中占据肉食者地位,就可以源源不断的创造出数不胜数的势要豪右和富商巨贾来。
一旦让官僚们发现,这两个官选官之下的阶级可以被替代,并且这两个阶级可以威胁到官选官阶级的时候,就到了官僚们发挥他们能力的时刻。
薪裁所,一个李乐和王谦商量出来的办法,四快,限期半月考成,力求最快速的调节劳资矛盾,一个针对垄断资本这个庞然大物的工具。
对于劳资矛盾的调节,李乐和王谦,有些分歧。
李乐认为,占据商品优势地位更加重要,而王谦则认为,朝廷履行调节矛盾的职能更加重要,二人虽然有些分歧,但并不代表着路线不同,文教七令、民生十条,是二人共同规划。
李乐和王谦,也没有忽略广大穷民苦力,在劳资矛盾调解中发挥的重要作用。
万历九年,废除贱奴籍令下达,包括松江府在内的江南,发生了大规模的奴变,温和点的踞坐索契,激烈点的操戈索契,再激烈点的杀人索契,比如削鼻班。
奴变极大的推动了废除贱奴籍制度的推行。
万历十年,上海县崇义坊宏源大染坊发生了工匠占厂索禄,若非上海知县姚光启处置得当,靠着自己脸上的一道伤疤,换取了匠人们的信任,恐怕又是杀的血流成河。
也是那一次,劳资矛盾得到了朝廷的重视。
万历十三年,皇帝南巡至松江府,亲自处置了一起灭门惨案,劳动报酬不肯发放的同时,还苛责羞辱匠人,最终引发了匠人的暴动,最终皇帝出面平息,让劳务契书政策得到了广泛认可。
万历十七年,陛下再次南巡,松江府确实没出事,但浙江还田结束,有还乡匪团,破坏还田政令,而侯于赵巩固还田政令,也是利用最广大的生产者和劳动者的力量,而非乡贤缙绅。
浙江还田令的成功,彻底拉开了大明还田、营庄的序幕。
在黎牙实看来,大明的百姓,从来都不是温顺的,不肯安安静静去死,而是会纠集起来,和不肯向下分润利益的肉食者,玉石俱焚。
大明在劳资矛盾的调解中,依靠了最广大劳动者的反抗力量,依靠皇帝陛下的威权,持续推动。
“王谦,四月初三,你随泗水侯殷宗信一起去吕宋,就任吕宋巡抚。”朱翊钧说起了给王谦的任命,并且详细交代了大明对吕宋的诸多安排。
王谦详细聆听了圣训,虽然这些事儿,在王家屏的书信里,已经说的非常详细了。
王谦思索了片刻说道:“陛下,臣以为停发吕宋宝钞,换黄金宝钞为宜,对过往所有吕宋宝钞进行换钞。”
“为了减少麻烦,吕宋宝钞不仅可以兑现万历通宝,还可以兑现银币,其实和黄金宝钞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再进行区分,恐怕不利两地沟通商贸。”
朱翊钧眉头紧锁的说道:“你说的大司徒也跟朕说过,朝廷已经准备停发吕宋宝钞了。”
“但这样一来,黄金宝钞就实际超发了,一年1200万贯宝钞,但朕只能收储150万两黄金,一两黄金等于五两白银,超发了近一倍的黄金宝钞。”
“最早二十五年,最晚三十年,黄金宝钞的总发行量,就要超过两成准备银的下限了,黄金宝钞就会和费利佩的金债券一样崩溃。”
朱翊钧想起去年,他要停发宝钞,却被内阁、户部给封驳的事情,最终他被说服了。
黄金宝钞就跟一个随时要爆的雷一样,让朱翊钧忧心忡忡。
王谦面色古怪,他欲言又止,反复斟酌,才低声说道:“陛下不在松江府,其实…流通到海外的宝钞是不必兑现的。”
“嗯?”朱翊钧一愣,惊讶的看向了王谦,眉头紧蹙。
“陛下,流通到海外,是不用兑现的。”王谦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大家都是读书人,他说这话,陛下只要转过弯来,就能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吕宋宝钞的兑现量其实很小很小,因为宝钞要在整个南洋流通,甚至有些不太够用,只有很少部分需要在大明腹地兑现,多数时候,兑成白银这件事都不会发生,而是变成各种货物。
黄金宝钞在大明腹地,才是可兑现货币,在海外,是不可兑现货币,只是人们相信在遥远的大明腹地可以兑现,所以才有价值。
更加直白的讲,宝钞是大明掠夺海外财富的重要工具。
陛下在宝钞问题上,主要考虑的是皇帝的信誉,但真正做事的臣子,比如在松江府的李乐、王谦,看的更加清楚,海外的通行宝钞,根本不用兑现,所以超发的问题,其实完全没必要困扰。
朱翊钧沉默了许久许久,才说道:“朕想的片面了,这话到外面,绝对不要乱讲。”
“臣遵旨。”王谦赶忙应承道,他就是跟陛下说说,去外面胡说八道,那不是等着被陛下砍头吗?
在王谦看来,皇帝陛下的思虑当然是正确的,但陛下思虑并不是完全周全的,因为陛下远在京师,不在松江府,对吕宋宝钞的具体运行,了解不是很多,想不到这方面理所当然,所以才走入了一个死胡同里。
万历黄金宝钞,从来不存在超发问题,因为不用对海外的宝钞进行兑现,海外夷人没有能力让大明兑现。
夷人有快速帆船吗?有三十六斤火炮吗?有十六万训练有素的水师吗?没有这些,还要让大明兑现宝钞,那是在找死。
这话很没有道德,所以皇帝不让王谦乱讲,对王谦本人不利。
王谦和皇帝陛下又沟通了许久,他才俯首告退。
“这些个读书人啊,满肚子的坏水!”冯保看到王谦离开后,啧啧称奇的说道,能说文臣坏话的时候,冯保绝不说一句话好,但冯保不认为自己说的是坏话。
这王谦,真的是太坏了,惑乱君心!
人无信不立,怎么能蛊惑陛下陷于无信的危机中?
这些事儿,大臣们悄悄做了,不用让陛下知道就是。
“国姓爷也是个读书人。”朱翊钧翻看着手里的一本奏疏,殷宗信写的《吕宋概要疏》,满篇全都是仁义道德,但朱翊钧看来看去,只看到了吃人两字。
万历四年,殷正茂推行许民自耕,看起来是汉夷都可以做自耕农,怎么看都对夷人有利。
但到了万历二十年再看,吕宋的自耕农里,根本没有夷人,撒把种子看天收的夷人,根本种不过精耕细作的汉人,更不用说人力成本更低的种植园了。
最后这些夷人垦出了荒田,就成了种植园的一部分,所以夷人是实际上的垦荒主力军,但垦出来的田,最终都流向了种植园。
万历六年,殷正茂再推行政令,铜镇之外,许民自理,就是允许夷人部落自己处理自己的纠纷,这政策看起来更加仁义了,看起来非常的尊重夷人。
可到了殷正茂离世的时候,铜镇的范围不知道扩大了多少倍,而且多数都不是攻城略地武力征服,而是这些部落自我消解后,彻底依附到了这些铜祥镇。
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事,完全是因为,大明在吕宋的殖民者其道德下限,超过了本地统治者的上限。
吕宋的自然禀赋很好,日照时间长、降水充沛、土地肥沃,如果夷人自己统治自己,那岂不是幻想中的乌托邦了?
但实际执行的结果而言,本地的族长,只会把壮丁打包卖给商贾做夷奴,把女子一批一批的拉到铜镇、汉乡镇做南洋姐,把所得全都用于自己的享乐。
大明的开拓,让这些本地的统治者,见识到了一个繁华的世界,为了进入这个世界,他们开始大力的向下压榨,而后在激烈的矛盾冲突中灭亡彼此,最终全都变成了铜镇、汉乡镇的一部分。
这个过程,跟云南这两百年的改土归流就很相似了,很多的土司消失了,变成了黔国公府沐园的一部分,只不过,吕宋因为大明开海的原因,商贸更加发达,这一进程被极大的加速。
类似的政令还有很多很多,都是殷正茂的仁政。
在殷宗信真的做了泗水侯府主人之前,他是不用考虑这些问题的,当殷宗信真的当家的时候,他越琢磨越是觉得不对,但他在奏疏里,自然不会对父亲提出质疑,只是说自己会配合新任巡抚王化吕宋。
朱翊钧到了松江府后,最大的变化,就是操阅军马的地方,从北大营变成了松江水师。
松江水师的大营就设立在距离黄浦江行宫十里的上海县旧码头,当初松江水师选择此处驻军,并且营造了海事学堂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不毛之地的滩涂。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里已经变的非常繁华。
松江水师的惠民药局,也成了附近百姓看病最常去的地方,价格非常便宜的同时,医术高超。
当然还有一个变化,那就是他的休息时间变多了,并不是所有的奏疏,都需要流转到朱翊钧手里,京师留守朝廷也能处理一部分不那么棘手的庶务,朱翊钧的工作量,大约只有平日里的一半。
王皇后作为陛下的枕边人,很明显感觉到了陛下的闲暇,立刻开始了李太后交代的任务,给陛下纳妃嫔。
上一次宫里有新人进来,还是万历十七年,陛下南巡收的顾眉生,这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李太后让王皇后张罗此事,多少也有点交权的意思,以前都是李太后张罗。
三十而立,日后,这后宫的事儿,都归王夭灼管了。
冯保这个花鸟使立刻开始发力,安排了应天提督内臣张进、松江提督内臣张诚二人,在皇帝开始南巡前,这二人就提前半年开始遴选美人。
皇帝陛下驻跸松江府七日后,这选美就在王皇后的坚持下开始了。
“这皇嗣可是国本,不可不慎重,夫君,这宫里的美人都人老珠黄了,也该进几个新的姐妹了。”王夭灼领着一班太监,准备了足足三个画箱,里面有六百名等待遴选的美人。
“胡说什么,哪里人老珠黄了?让朕看来,还是娘子更加美艳一些。”朱翊钧可不觉得王夭灼已然美色不再。
王夭灼穿着一身正红织金凤纹常服,衬得她肤光胜雪白;三十岁的年纪,非但不曾减她半分颜色,反将年少时的明艳酿成了醉人的妩媚,水润且饱满的嘴唇,像极了开得正艳的牡丹。
峰峦如聚,饱满起伏,腰肢虽被玉带紧束,反倒显出身段流水般的柔软来,一颦一笑,更显妖艳,环佩轻响,恍若春山融雪时,溪水汩汩。
“夫君就喜欢哄我开心。”王夭灼笑了笑,坐在了朱翊钧身边。
朱翊钧抓着王夭灼的手,笑着说道:“夫君有没有说谎,娘子不是最清楚了吗?”
王夭灼眉眼间都是散不开的喜色,南巡前,夫君还循着规矩,召其他妃嫔侍寝,南巡后,只要她没来月事,就只有她了,当真是日日生欢,她来月事,基本上也是她,夫君已经很少召其他姐妹侍寝,宁愿抱着她休息。
王夭灼有些忧虑,她当然喜欢这种宠爱,但夫君是皇帝,皇嗣就是国事,多生几个,也是陛下的职责。
“她们都怕我怕的厉害,越是晚入宫就越怕,跟个木头一样,几多无趣。”朱翊钧不是很想选,只是不想弄一堆‘伪人’在身边,看起来过于吓人。
朱翊钧有些无奈的说道:“娘子你说,我又不吃人,至于怕到那般地步?”
家宅不宁的冉淑妃冉蕙娘,敢仗着皇帝宠爱表露自己对皇后之位有想法的女子,这几年也越发的老实了,朱翊钧有的时候思考国事,一板着脸,她就胆战心惊,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动辄请罪,生怕招惹圣怒。
“是挺吓人的。”王夭灼也是叹了口气,由衷的说道。
有什么事儿,李太后都不太敢跟皇帝说,而是让王夭灼传话,李太后父亲李伟,三个儿子因为宝钞案,全都被流放了。
李伟前段时间生病,托人传话到宫里,希望长子能回京来看看,李伟这个岁数,说走就走了,如果不幸病逝也有人送终。
李太后犹豫了足足两天,才找到了王夭灼传话,朱翊钧准了,但爵位夺了就是夺了,是绝对不会再授的。
朱翊钧懒洋洋的看了十几幅画像,越看越觉得长得都一样,挥了挥手说道:“娘子选吧。”
宫廷画师都这样,画人像都一个风格,看多了,自然就看的有点迷。
王夭灼一看就知道是看花了眼,一拍手说道:“行,那就听我的!冯大伴,把这六百位美人都招到行宫来,让陛下挨个过目。”
她也不让陛下看画像了,看不明白,不如直接选人,看上哪个就留下哪个。
朱翊钧专门抽出了半天时间,挨个看过了这六百个美人,也没辜负冯保、张诚、张进的一番辛苦,最后选了第一个和最后一个,这两个一个最美,一个身材最好。
第一个出场,肯定要让皇帝眼前一亮,最后一个压轴,肯定得让皇帝知道,大家都在用心做事。
朱翊钧选的两个,确实是这六百人里,花开的最艳的两个。
嫩是真的嫩,没意思也是真的没意思,这两个新入宫的妃嫔,学了不少的规矩,做事一板一眼,不敢有丝毫的逾越之举,这让不是很看重繁文缛节的皇帝,越发觉得没意思了。
“平播之战从去年九月开战,这已经五月份了,打了八个月了,还没有一个结果吗?”朱翊钧面色凝重,翻看着奏疏,播州之战,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结果,似乎向着烂仗演变。
“臣倒是觉得,没有捷报才是捷报。”冯保将一本奏疏放在了陛下面前说道:“梁司马和刘将军都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他们求的不仅仅是军事胜利,还有政治胜利。”
“打赢杨应龙不是什么本事,把西南土司打的不敢再生忤逆之心,老老实实的接受改土归流才是胜利。”
平播之战按照兵部计划,顶多六个月就打完了,这已经八个月了,还是没有结果,皇帝自然要问问。
冯保从兵部了解到的情况,是梁梦龙和刘綎刻意如此,八路大军进剿,把沿途所有土司全都过了一遍筛子。
“朕再等等,梁梦龙和刘綎都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他们若是力有未逮,必然会向朝廷请援,但愿不是打了败仗,想着捂盖子。”朱翊钧拿起了奏疏,选择了相信。
胜败乃兵家常事,打败仗不可怕,吃了败仗,拼命捂却没捂住,才惹人笑话。
朱翊钧翻开了奏疏,眼前一亮说道:“侯于赵终于写完了他的深翻?宣他来见。”
朱翊钧下旨让侯于赵从浙江升任户部做尚书,侯于赵又请命三个月的时间,把最后一点收尾做完,这本写了五年的《深翻》,终于完成了。
侯于赵从杭州府赶到了松江府觐见,一早就候着等待召见了。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侯于赵入行宫御书房,行了五拜三叩首的大礼。
“免礼,坐,坐。”朱翊钧满脸笑容的说道:“侯爱卿是真的难请,上一次朕到浙江,侯爱卿不肯回京,前些日子,朕下旨,侯爱卿还是不肯,现在终于把侯爱卿请来了。”
侯于赵险些让皇帝陷入难堪,三请三辞,可是皇帝登基之礼,侯于赵让皇帝两请,再请一次,就有些违背礼制,朝廷那些老学究们,就要咬着不放了。
侯于赵赶忙拱手说道:“臣惶恐,请陛下恕罪,非不奉诏,实在是事情没做完,臣实在心有不甘,得陛下宽宥,方有寸功。”
朱翊钧摆了摆手,从桌上拿起了一本书说道:“《深翻》若是写完了要第一个给朕看,上一次的《翻身》,朕时常翻看,任何还田官吏,都需要时时看这本书。”
这本书的页脚都卷了,朱翊钧真的时常翻看,而且常看常新,每次看都有新的收获。
“陛下,臣请将巡抚府从杭州迁到镇海,以备倭患。”侯于赵端着手,说了一条建议。
浙江巡抚衙门在杭州府,万历四年,钱塘县知县赵思基献媚巡抚吴善言,营造了十分阔气的巡抚府。
侯于赵所言的镇海城,则是‘钦差总督军门’,是当年胡宗宪为了平定倭患,专门营造,主要用于巡海。
当初文官叫胡宗宪胡部堂,武官叫胡宗宪为胡军门。
“巡抚还是在杭州府的好。”朱翊钧明确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不是侯于赵第一次提这个建议,其实从朱纨时候,这个问题就反反复复被讨论了好多次,最终形成了杭州府、镇海城两驻的格局。
侯于赵有些悲从中来的说道:“臣自万历十四年巡抚浙江,至今八年有余,即便这倭患肆虐浙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其惨烈,仍然不时目睹,故此谏言。”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但过去了四十多年,仍然没有把那些伤痕抹去,还在刺痛着浙江百姓。
比如台州百姓在端午节不吃粽子,而是吃食饼筒,立夏、端午、五月十三日都会吃食饼筒,来纪念戚继光抗倭的功绩。
而且此时浙江还有一种活动,叫做曳石,每逢中秋,各村各乡,少则数十人,多则数千人,拖着圆形磨盘大的石头,绕村竞逐,模仿抗倭情景。
巡抚衙门在镇海城军门,就是备倭,防止倭患再次肆虐。
朝廷把巡抚衙门留在杭州的原因很简单,嘉靖年间抗倭,没有成规模的水师,现在大明水师,足够护佑海疆安宁。
巡抚衙门更多的是主持地方政务,显然在杭州比在镇海城更加方便。
侯于赵将自己写好的《深翻》拿了出来,呈送到了御前。
朱翊钧翻看这本足足二十万字的书,这书需要仔细揣摩,决不能囫囵吞枣,他有些好奇的问道:“以侯爱卿看来,这保证还田结果的深翻,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要自欺欺人。”侯于赵立刻回答道:“臣在巡抚浙江这八年时间里,发现最大的问题,就是百官习惯性的塑造一种臆想,那就是为民无路。”
“官吏们总是这么自我欺骗,来让自己的不作为、尸位素餐、不法、贪腐看起来合理。”
“臣以为,绝对没有所谓的为民无路。”
一开口就是世道昏暗、围追堵截、民智未开、明哲保身、万事艰辛、事不能成,其实都是理由和借口罢了,从来就没有为民无路,即便是万历维新之前,也不是为民无路。
这一点,在保护还田政令成果的过程中,表现的尤为明显。
侯于赵只看立场,不坚决打击还乡匪团、纵容兼并的官吏,一律被侯于赵同罪处置,两三年,浙江地面官员风气为之一变。
侯于赵对于兼并的定义非常的宽泛,不仅仅是买卖田土,还包括了各种长租、强纳宗族义田、义子义女、长期佃户契书等等,一切以田土集中归入私门为目标的行径,都被侯于赵定性为了兼并。
朱翊钧翻看了《深翻》的第一篇,这第一篇的内容,全都是如何治吏,和张居正变法的方法论一致,先治吏,再做事。
不治吏真的不行。
杭州府煤市口的煤主要来源于江西高坑煤矿,而到杭州的价格,仅仅为六文每斤,煤市口的煤价官定八文每斤,万历十六年的时候,官价不变,但百姓们从煤市口根本买不到煤。
整个杭州城每年需要4亿斤的煤,高坑煤矿完全能够满足需要,每年到杭州的煤要超过六亿斤,因为要从杭州转运到苏州、绍兴、宁波等地。
但杭州百姓就是买不到官价煤,只能买到高价煤,一斤十六文到二十文不等。
侯于赵仔细调查之后发现,这根本就是官倒!
煤市口故意不放煤,主管煤市口的监当官、钱塘县书吏、杭州府推官,只放煤给自己的亲朋好友或者走狗,导致煤价异常。
侯于赵也不惯着,全都抓起来扭送到京师了,全都成了都察院反腐指标。
地方官吏敢做,是因为他们笃定侯于赵这个巡抚,根本发现不了煤价变动,侯于赵可是巡抚,是士大夫,更是贵人,不会亲自买煤。
但侯于赵发现了,他发现的原因也简单,因为他会看姚光启指数,尤其是平价商品变化,任何异常波动,都会被侯于赵发现。
从来没有为民无路,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路,也是人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