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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 谁将此剑(上)

    裴液早知道,颜非卿是术士。

    上次同在西池之上,颜非卿就用出过雷剑,若说纯凭真气达到那种效果,未免天方夜谭。

    他就是那种术剑双修的天才,只不过裴液一直没想到,两者之间竟然是术主剑辅。

    相信无数的观者也没有想到。毕竟他的剑已经那样强了。

    但道家确实是修仙的。

    《清微元降大法》,讲求以内通仙,而后发于外,成尘世之仙胚。

    先以五腑炼为小天地,发清微之气,而后由丹田经脉树生发,是为清微气。

    骨肉既清畅,则向内修神、意两层,成仙人之心。而后以元神交媾真气,如此身心浑融一体。

    而后可以向外,以仙胚之体触天地灵玄,执掌雷、符二法;以手握剑,以执掌剑。

    《清微元降》不是某种秘术,而是如何修成仙人、如何以仙人身躯执法处事的一部导引之籍,并非按部就班便可修成,其中需灵悟之处甚多,玄之又玄,非有缘有毅者不可修得。

    人皆无言,本代的仙人种王久桥刚刚勘破心障,将登入本宗玉皇山,下代的仙人种已显露了身形。

    “……他看书真的有用。”裴液道。

    杨真冰慢慢点头。

    天姥面容完全肃然了起来,她缓缓起剑,没有其他任何铺垫,整个人已化为几只翩翩之蝴蝶。

    人们还没有刚刚的震撼中脱离,已再次见证了这一幕。

    云琅心剑,《蝶》。

    无论是谁,也不能再说天姥没有全力以赴了。

    颜非卿没有动弹,他大概面临了和王久桥一样的抉择,对人自身存在的拷问是永恒的问题。

    他静静立了三息,轻轻握住了手旁的剑,然后蝶境之中燃起了火。

    不是从地上,也不是从空中的蝴蝶,而是从他自己的脚上燃了起来。

    能在心剑境中起到影响的只有另一门心剑。

    但对颜非卿来说并不陌生,从极幼年起,他就与这门剑为伍。

    明绮天说,你唯独不能对颜非卿使用心剑和意剑。

    【火问】

    他将自己燃为飞絮,只剩一颗混元纯金的圆丹。

    无论是人与是蝶,都丝毫不会影响他的向道之心,人与蝶没什么不同,或者它们本来就都不存在,只有成仙,才会获得存在。

    蝶境勘破,天姥静静盯着他。

    她深吸口气,扯下一条衣带,缠紧了自己的手与剑。

    颜非卿看着,没有抢攻。

    而后天姥做了个示意,两人同时趋步,银龙与白蛟轰然撞在了一起。

    这一场搏斗持续了半个时辰。

    数不清是多少个回合,天姥手中流出的剑术足以堆满一座藏剑楼,颜非卿依然是挑战者,他不断尝试着去突破这位剑术通神之人的防御,但在她漫长的修剑生涯中,好像早已没有任何疏漏留下。

    但天姥同样是挑战者。

    从未有人在脉境修得清微仙胚,更未有人尝试在脉境击破它。

    心、身、剑、气,四位一体,浑融无缺,每当对上那双眼睛,无色的火焰就烧入你的心神境;其人每一次抬指,御雷妙法就彰显它的无可抵御。何况还有凭空画符这样的道家无上妙诀。

    天姥没有修习过灵玄,她凭剑能杀死许多玄门之人,有些甚至是谒阙,但一定是因为他们身心某处存有缝隙。

    面前之人没有缝隙。

    她用了许多强大的剑、自得的剑,有的是剑门秘传,有的早已失佚江湖,《庄子剑解》《礼魂》《六辟》《穆王剑》《易剑》《六刃截晖》……她甚至用了花了十年才习得的另一门心剑《鱼》。

    但俱未建功。

    血肉凡躯,二百五十六条真气,撑不住雷霆火法。而颜非卿此身最精粹之处正在于修成的清微真气。

    清者清静纯净,微者精微玄妙,此真气洗髓伐骨,称曰万法之本初,凡俗真气、灵术玄经,一旦接触,尽皆被其拆解。

    直到天姥跌地盘坐,拄着立得笔直的剑恼声道:“别劈了,再劈老骨头养不回来了。”

    很多人才意识到,胜负分了出来。

    整个冬剑台全是被鞭笞后的焦黑,男子立于台上,四方久久寂静。

    天姥止于八进四之决。

    【火中问心】颜非卿,半载以来似乎遗忘了神京,也被神京遗忘。如今重新登上羽鳞试。

    他不是撑二十招,也不是撑三十招,他击败了她。

    如此鳞试四人之决已出:鹿尾,雍戟;裴液,颜非卿。

    ……

    四人之决的开擂,中间间隔半个时辰。

    剑者们即便不需要休憩,观者们却总需要饮食。

    “为什么天姥输了……”长孙玦茫然。

    她转过头去,因为崔照夜是这么跟她说的。

    但崔照夜也一样沉默,半晌道:“因为颜非卿太厉害了。”

    “你不是说天姥最厉害。裴同窗有不到两成的概率赢吗。”长孙玦吃着长孙车递来的酥条,忧心道,“那现在颜非卿比天姥还厉害,裴同窗是不是赢不了了。”

    “……我也不知道。”崔照夜有些苦恼地托着下巴,“谁能想到颜非卿修成了《清微元降》呢,在往届一定是稳稳的第一了。”

    屈忻在旁边道:“我们要改名成‘颜非卿同好会’。”

    崔照夜道:“我们不要。”

    长孙玦道:“本届不是吗?”

    “……本届八成也是。”崔照夜又把另一只手也托了上去,闷声,“但不是有那个雍戟吗,谁知道。何况万一鹿尾也忽然修成了什么东西呢。”

    长孙玦于是也觉得嘴里的酥条没滋味了,长孙车又递过来一条,被她抬手挡开,闷闷道:“兄长自己吃吧。”

    长孙车茫然。

    ……

    裴液确实也需要吃些东西,他从席上走下来,一位披着斗篷的丽人已拎着食盒等在剑台边上。

    “有劳了先芳。”裴液走过来,但一近了才嗅到熟悉的淡香,女子抬手撩了下斗篷,那双瑰丽的淡眸含笑看着他。

    “恩公请用吧,殿下吩咐准备的。”她微笑。

    裴液笑笑,打开盒子:“你怎么亲自跑过来。”

    李西洲道:“她以前给你送饭,加后半句吗。”

    裴液道:“当然加,先芳才不贪这种功劳。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她加完之后,你补不补一句‘有劳了殿下’?”

    “有劳了殿下。”裴液拿块馒头咬在嘴里,提起了筷子。

    李西洲含笑倚在一旁,瞧着他,裴液话比往常少,一边咬着馒头一边思索。

    李西洲瞧了一会儿,偏头看向台上:“在想颜非卿的事吗?”

    “……嗯。”裴液点点头。

    “本来,你是打算跟天姥打吗?”

    “天姥,本来是打算试一试的。”裴液盯着两块儿肉,慢慢咀嚼着,“因为我想好好打一打这个羽鳞试嘛,还是尽量全力以赴。”

    李西洲安静了一会儿:“但颜非卿不一样是么?”

    裴液缓缓点头,片刻道:“颜非卿不一样。”

    李西洲没有答话,瞧着宽阔无垠的剑台。

    颜非卿确实和天姥不一样。

    道理很简单,和颜非卿认真打,一定会受伤,甚至是重伤。

    和天姥可以比较剑艺,但颜非卿修的剑力与雷法,他的心剑是【火问】,只要他认真,就一定会伤到你,你距离战胜他越近,处境就越危险。

    天姥至今还在脸色惨白地调息。

    而且还很难赢。

    毋庸讳言,那个幼年时的名字重新在他心中散发出了某种神异的光芒,那时候他是偏僻山城里的武馆学徒,这个名字是凫榜上首屈一指的新贵。

    每次拿到鹤凫册先去找这个姓名,看着它在上面蹿升少年会惊佩地张开嘴。

    而它确实从来没有变过,几百名时像不属于那里,一百名时像不属于那里,三十名时像不属于那里,到了十名,他依然好像不属于那里。

    一掠十名,登临天姥之上。

    到现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已又坐在杨真冰旁边盯着猫发呆。

    裴液得承认,这个人很难赢。

    而无论胜败,打完这一场的结果都是,他得拖着伤疲的身躯面对雍戟。

    也许在羽鳞试的剑台,也许在武举的擂台,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跟颜非卿说说,让他让你一局。”李西洲道,“不然就不许清微在大唐传教了。”

    裴液道:“我有个更好的法子,把他关进蜃境,让他出不来,缺席,这样自然取胜。”

    他嚼着肉与馒头。

    过了一会儿,李西洲轻声道:“若无把握,你也可以和颜非卿随意打打,体面些输给他就是。反正武举你从雍戟身上找回场子。从名声来说,人们也不会认为赢了雍戟的你比赢了天姥的颜非卿弱。”

    她讲这话时望着他,这时裴液吃完了馒头,看着剑台,没有说话。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了。

    当然是南区二人的对决。

    鹿尾和雍戟立了上去,裴液却没有回到修剑席上,依然和女子立在这里。

    壬午年鳞试之决的倒数第三场,众目睽睽。

    仙人台唱名:“四进二之决斗,一擂,龙君洞庭鹿尾,对,雍戟。”

    裴液倒是第一次从这个最大众的角度看鳞试,他在小楼上看过、在屋顶上看过,更多的还是在列席上看。共同点是,无论换到哪里,都是俯瞰的角度。

    但这里不一样,剑台挺高的,看远处台中心的两人都得抬着些头。

    鹿尾看起来平和而认真,雍戟瞧来危险而凶戾。

    “龙君洞庭,鹿尾,家师【今世司命】黄飏。”

    雍戟望着他一言不发。

    每当这袭黑衣登台,人们的心就再次提起来,心肺绷紧。

    在雍戟、颜非卿横空出世之前,鹿尾是今年最受瞩目的一位。

    他登上台时,人群就翻起了巨大的声浪,早在真正展露实力之前,就已稳踞第二之位,人们对他的期望只有三成是保住名次,剩下七成都是于本届胜过天姥。

    或者至少动摇其位置。

    鹿尾今年二十三,在前十里确实是年纪最大的一位。如今已没有机会再赢天姥了,但人们还是期待看见这位洞庭真传展露锋芒。

    ——十六人决以来,带来惊喜的选手实在太多了。

    雍戟、余清、裴液、颜非卿……鹿尾早就居于第二,怎么可能没有埋藏的实力呢?

    先把雍戟这个暴徒打下去!

    但其实裴液瞧出一些危险来——上一场面对群非,雍戟就已不再寻求搏斗了。如今他没穿上新衣袍,上身依然赤裸着,狰狞的锐刺已隐隐突破了肩颈,完全固定下来了,漆黑中泛着隐隐的紫。

    “其实还是挺好看的。”李西洲忽然道,“山海之血的骨甲。”

    “以为自己天下无敌。”裴液淡声,“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确实脉境的绝大多数都处理不了山海之血和仙瞳。”

    裴液没再答话,钟磬三声,场上的斗杀开始了。

    无论如何看不惯,雍戟确实从中获得了沛然难御的力量,如今已经完全成熟,钟响的一瞬间,他就如一枚弩箭临在鹿尾身前。

    像只展翼的雕。

    鹿尾却未必是幼鹿,他抬眸认真地看着他,一霎两道锵然的拔剑声,交鸣出迸溅的火花。

    而后是蛟龙甩尾般砸来的长枪,鹿尾倾剑一接,整个人大鸟般飞在丈高之处。

    和群非那一场的情形再次出现——黑衣的世子在这片剑台上具备着压倒性的力量,每一次和他拼剑,都必须承受一份力量的劣势。

    以及这种劣势带来的后果。

    鹿尾固然是天下顶尖的剑者,却并没有超越脉境的体魄。

    但他直视着雍戟,长剑在空中轻轻一点,空间就如同破碎,折射出了镜片般的光泽。

    而后以此为中心蔓延,千千万万片,粼粼波光,整个冬剑台仿佛变成了一面破碎的镜子。

    裴液周围的人群惊呼起来,台上的鹿尾好像消失了,抑或说每一个镜片中都有一个他。

    在其他任何时候人们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剑术,鹿尾也从来没说过,但他在第二合就展开了这样的剑。

    少司命剑系的三道支柱之一《镜》,同时涉及意剑、真气、灵玄三道,放诸天下,本就已是一等一既高且奥、集大成的难学剑术,何况要脉境学成,还要剑者冥感灵气,踏入术士之门槛。

    正因如此,它才展开了这样一面“小剑界”。

    确实是裴液看见这门剑的第一个感受,固然没有明姑娘手中那种纯炼剑意、隔绝天地之能,但它确实是一片任剑者徜徉的领域。

    裴液能清楚看出鹿尾的用意,这个领域也许有很多效果,但在这里最大的效果,就是可以暂时避开雍戟的正面和无拘的割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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