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正指尖攥紧了桌角的木纹,指节泛出青白,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可若是败了,玄月霜就得随他们去三院‘配合调查’,说是查探身份,实则与囚禁无异。”
“更狠的是,他们还撂下话,若查实玄月霜真来自混沌界,你父亲便要当着全学堂的面,自戕谢罪,以平三院‘被欺瞒’的怒火。”
“自戕谢罪” 四个字落下的瞬间,词宋指尖的茶杯猛地一晃,温热的茶水溅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他却浑然不觉。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他曾在时间长河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此刻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那是父亲年少时的模样,青衫染血,在四院学子的围堵中一步步往前闯。
是他站在学堂演武场中央,面对上一代最顶尖的天才,哪怕嘴角淌着血,也不肯退后半步;是最终救出母亲时,两人相携的身影背后,漫天霞光与满地狼藉交织的模样。
可这些热血的画面之后,紧跟着的是更刺骨的寒意。
词宋闭了闭眼,又看见一段记忆,天关传来的战报:混沌异族打着 “迎回圣女” 的旗号,举族突袭人族临时关隘,黑色的混沌气浪像吞噬一切的浓雾,三百座临时关隘像被啃噬的堤坝般接连告破。
数万文人修士死守阵地,书卷染了血,笔杆断在冻土上,最后连骸骨都被混沌气蚀得只剩残片。
那是刻在人族文道史上的伤疤,也是自己父亲心中永远的痛。
词宋垂着头,指腹深深掐进冰凉的瓷杯杯沿,指节泛得青白,连掌心都沁出了细汗。
杯中的茶水早凉透了,指尖触到杯壁时,那股寒意顺着血管往心口钻。他忽然想起儿时的画面:父亲偶尔醉酒时,总独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望着天边烧得发红的晚霞喃喃自语。
那时父亲的影子被暮色拉得很长,声音混着酒气,轻得像要被风卷走:“那场火来得太急了,一切都怪我。。。”
这话他从不对旁人说,只对着空酒杯反复念叨,眼底的红血丝里,藏着连酒都化不开的困惑。
“孩子,别被过去的阴影困住。”
一只温热手掌轻轻落在他肩头,力度不重,却像一块定石,稳稳压下了他心底翻涌的乱绪。
词宋抬眸,撞进颜正沉静的目光里,他眼底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全然的理解与笃定,仿佛早看穿了他心中那些翻涌的、属于过往的碎片。
颜正收回手,重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细碎的冰纹,声音放得平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当年天关之战,细想下来,疑点太多了。”
话音落时,颜正抬眸看向词宋,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所以这一次,我打算亲自去一趟天关,调查真相。”
“您要去天关?”
词宋猛地抬头,声音里裹着难掩的急切。
“放心,我自有分寸。” 颜正轻轻打断他,语气里带着安抚的暖意,“我会隐藏身份,不会露半分破绽。倒是你,得留在孔圣学堂。”
见词宋眼底浮起困惑,他继续道:“你父亲如今虽有宁先生和公孙先生护着,可冉秋心思深,说不定会绕开双剑客,用别的法子试探。”
“你留在他身边,一来能帮着留意周遭动静,比如哪些人突然频繁接触三院;二来…… 你体内有尘湮仙帝的仙魂,真遇到危险,也能多一层保障。”
词宋攥着茶杯的手缓缓松开,掌心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他望着颜正,沉默良久。
他望着颜正,指尖无意识蹭过杯沿干涸的茶渍,目光落在对方鬓边尚未染霜的发丝上:此刻的颜正虽已透着长者的沉稳,眉峰间却还带着几分未被天关风霜磨洗的清俊,不像后来卷宗里记载的那般鬓角染雪、眼底藏着沉郁。
这份 “未经历练” 的模样,反倒让他愈发笃定心中的念头。
直到窗外的夕阳彻底沉到古槐树梢,暮色像层薄纱般轻轻裹住屋子,他才开口,声音里没了半分先前的犹疑,只剩斩钉截铁的笃定:“颜院长,天关不必您去。要查当年的事,我去就够了。”
颜正猛地一怔,指腹没稳住杯底,半盏温热的茶水晃出来,溅在青灰袖角上,洇出一小片深色。他慌忙放下茶杯,语气里满是急色:“你?不行!现在的你,实力还不足以在天关自保。”
“正因为危险,才该我去。”
词宋抬手按在颜正紧绷的小臂上,指尖清晰触到他袖下筋骨绷得发紧 —— 那是真真切切的担忧,不是客套的劝阻。
他放缓了语气,眼底却凝着不容动摇的坚持:“您得留在孔圣学堂。只有您在,才能压得住三院的躁动,他们本就因父亲斩了三大天才憋着火气,您若离开,难免会发生其他意外。到时候时间线全乱了,我们连原本能抓住的线索,都要断在手里。”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胸口,声音压得更低,却透着实打实的底气:“您忘了?我体内有尘湮仙帝的仙魂。就算是一缕残气,他也能辨出源头。而且仙魂能护我安危,就算遇上危险,至少也能全身而退,不会像寻常文人那样被动。”
颜正望着他眼底的光,那是褪去少年青涩、揉进了过往记忆与当下决断的亮,恍惚间竟想起多年后,词宋独挡千军却面不改色的模样。
这股子韧劲,当真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词宋递来的眼神堵了回去,那眼神里带着 笃定,让他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里。
“院长,我知道您担心我。”
词宋的指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像在安抚,又像在强调,“可这不是冲动。您留在学堂,是守住‘不变’的盘,稳住三院,不让时间线偏得太离谱。”
“我去天关,是摸‘藏着的底’,找出当年之战的隐情,才能真正破了冉秋的局。庄圣说我是时间里的小石子,可小石子顺着水流漂,也能摸到河底藏着的暗礁,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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