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济宁府。
济宁府身为一省首府,气派远非县域可比。
三丈青砖城墙严丝合缝,城门楼檐角飞翘、铜铃摇曳,值守兵丁身披镶铁皂甲,盘查车马时威严自生。
城内主干道宽可四马并行,青石板路刻着岁月浅痕,两侧两层砖木小楼鳞次栉比,比福林县十字街气派百倍。
绸缎庄鎏金招牌配五彩绸带,醉仙楼丈高酒旗迎风招展,书坊敞开大门,新刊典籍与伙计吆喝声引得路人驻足。福林县首屈一指的栖月楼,在此也不过是众多不错酒楼中的一家。
待到傍晚,济宁福和县域差距更显,福林县入夜多闭店静街,省城却灯火通明。走马灯与店铺灯笼次第亮起,红光映着往来人影。
锦缎玉带的显贵、持扇慢行的书生、避让高头大马武将的百姓,喧闹中透着规整,一派繁华。
济宁府巡抚衙署坐落在城中心的主干道旁,朱红大门高达两丈,门楣上悬挂着烫金的 “巡抚衙署” 匾额,门前两尊石狮子威武矗立,守门的兵丁身着皂色制服,腰佩腰牌,站姿笔挺如松,连眼神都透着严肃,与清河县普通富贵人家的宅院比,多了几分不容近前的肃穆。
衙署是 “前堂后寝” 的规制,前侧分大堂、二堂,用于处理政务。
后侧的寝居区域,虽少了前堂的威严,却更显规矩。
丫鬟、小厮们天不亮便起身忙碌,扫地的轻挥扫帚,连灰尘落地的声音都极轻,端水的用托盘托着茶具,步伐平稳得不见水花晃动;路过廊下时,若遇到官员或主母,会立刻侧身站定,垂首敛目,待对方走过后才敢继续动作,处处透着朝廷命官府邸的严谨与规整。
后寝最宽敞的一间客房里,地炉燃得正旺,银骨炭烧得通红,比府中其他房间都要暖上几分,却丝毫不见燥热。
屋内摆设清雅不失贵气,—件件物件不尚奢靡,却皆是精工细作,透着主人不凡的身份。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打破了屋内的静谧,“咳……咳咳……”声一阵接着一阵,缠绵不绝,却始终带着几分克制,不见失态。
床榻上斜倚着一位贵妇人,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身着一袭月白软缎夹袄,领口袖口滚着浅粉色绒边,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如纸,却难掩那份惊心动魄的美貌。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哪怕久病缠身,眼尾的风情依旧未减,只是此刻双唇毫无血色,微微抿着,添了几分病弱的楚楚可怜。
她的气质温婉娴静,连抬手的动作都轻柔缓慢,指尖修长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常年养尊处优的精致,只是眉宇间萦绕着一层化不开的郁色。
秋娘端着一盏炖得软糯的冰糖燕窝,轻手轻脚走到床前,低声道:“夫人,趁热喝点燕窝润润嗓子吧。”
贵妇人勉强抬了抬眼,目光柔和地看向秋娘,微微张开嘴,喝了一小口,便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再喂。
秋娘不由得皱起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夫人,这冬日天寒,您的咳嗽越发重了,多少再吃些,总比空着肚子强。”
贵妇人轻轻摇头,“没什么胃口,放着吧。”
秋娘自小跟着她,早已把她当成半个亲人,见她这般模样,心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自家夫人出身京城书香门第,本就体弱,患有心疾,自从丢了小女儿,心思便愈发沉闷,郁气郁结于心,渐渐加重了心悸之症,整日茶饭不思。
半年前,再次听到寻找无果的消息,夫人执意要搬离京城,来这济宁府,说是哪怕找不到大小姐,离当年女儿失踪的地方近些,也能得些慰藉。
正在这时,门口的小丫鬟捧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轻声道:“夫人,秋娘姐姐,京城来的家书。”
贵妇人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示意秋娘接过来,让秋娘读给她听。
秋娘接过书信,在床边坐下,她虽是仆从,却因跟着夫人久了,识得不少字,也略通文墨。
拆开信封,她轻声读了起来:“……年前政务已毕,已向圣上告假,年后便启程赴济宁府····正安和沐心也会同行,夫在京城寻了一位有名的神医,正安和沐心在本地亦寻找到一位神秘医者,都会一并带来为你诊治,你且放宽心,切勿忧思过度……”
信是家中老爷写的,字里行间满是牵挂,还附了大小姐沐心亲手写的的一封小楷,字迹娟秀,言明年前偶感风寒,恐过病气,未敢前来,如今已然痊愈,待父亲启程,便随往济宁府·····
秋娘念完,将书信规规整整折好,放回信封。
这样的家书,每月总会来几封,老爷对夫人的疼爱,从未因距离而减少,只是先前夫人病重,老爷多次请辞想来看望,都被圣上驳回,此次不知老爷用了什么法子,终是得了准允。
贵妇人伸出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信封上的字迹,指尖微凉,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我这身子,何苦让他们这般费心……当年在京城,宫中御医都瞧遍了,我这是心病,谁能治得好?”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怅然,“当年丢了女儿,如今连她是死是活、过得好不好都不知道,这些苦楚,都是我该承受的。”
话音刚落,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秋娘连忙上前,轻轻为她顺着后背,急声道:“夫人,当年之事怎能怪您?是那场变故突如其来,何苦这般自责?”
贵妇人缓了缓气息,眼中掠过一丝暖意:“孩子们都孝顺,也难为他们这般用心了。”她顿了顿,又道,“沐心年前还特意去那片帮我找人,也是个有心的。”
秋娘听了,却暗暗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夫人,我可听说了,沐心小姐过年时还去参加了宫宴,瞧着可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贵妇人轻轻摆了摆手,语气依旧温婉:“她如今二八年华,到了该议亲的年纪,我这当娘的身子不好,不能为她操劳,她多出门走动走动,为自己筹划筹划,也是应当的。”
秋娘见夫人这般说,便不再多言,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
但愿老爷和大少爷找来的神医真能有效,苍天保佑,让她家夫人能少受些苦楚,早日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