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共设五场,每场皆需当日交卷,不许秉烛夜考。头一场为“正场”,往后依次是“初覆”、“再覆”,最后两场便是“连覆”。
正场开考那日,天还未亮,黎明破晓前的寒气裹着薄雾,顾霄身后已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亲友,往指定考场去。
聂芊芊、刘燕、刘熊自不必说, 两个孩子也要执意跟来,聂芊芊抱着团团,黄珍珠牵着铁蛋,大马、小马和马奶奶更是早早起身,蒋文轩也换了身利落长衫,头插金钗,混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其实顾霄与聂芊芊早劝过,入场时辰太早,不想让众人跟着受冻,可架不住大家热情。
一听是顾霄去考县试,个个都说“必须去”,马奶奶更是念叨着“读书人考功名是大事,得去沾沾喜气”,终究还是凑了这满当当的送行队伍。
到了考场外,早已挤满了人。来赴考的考生不算少,更显眼的是每个考生身后都跟着送考的亲属,说话都带着哈气,低声叮嘱的话语在晨雾里飘着。
考生年纪跨度极大,大多是顾霄这般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有十岁出头、个头刚到大人腰际的孩童,手里攥着考篮,眼神却透着认真;更有三四十岁的中年人,鬓角已带了霜色,还有年近五旬的老者,脊背挺直。
每个考生手里都拎着一只考篮,这篮子里的讲究可不少。
据传先前有考生砚台太厚,被官差要求掰开检查,耽误了入场时辰;还有人带的糕点太大,被官差怀疑当场掰碎后没法吃,白瞎了一番心意。
聂芊芊早打听清楚,亲手给顾霄备了考篮:文房四宝是顾霄用惯了的,免得临场换笔失了手感;饮食上做了抗饿的杂粮饽饽和枣泥糕,易储存还不占地方;又放了冰糖、莲子、桂圆肉,再塞几片参片提神;最后还偷偷添了薄荷糖和清凉油,都是能快速醒神的小物件。
眼看快到点名入场的时辰,刘燕还是不放心,把考篮接过来,一层一层掀开布帘翻看,嘴里反复念叨:“再瞧瞧,别漏了砚台,或是少了墨条……”
蒋文轩在一旁瞧着众人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凑上前拍了拍顾霄的肩膀,故意带着点“过来人的得意”叮嘱:“顾兄,你可别紧张啊,正常发挥就行,这种小场面我都经历过,你也没问题的。”
他心里还偷偷乐:总算有件事是他有经验、顾霄没经历过的了……
可顾霄压根没搭理他,只给他递了个略带轻蔑的眼神。
蒋文轩本就是为了活跃气氛,见顾霄白了自己一眼,也不生气,识趣地闭了嘴,只跟着众人一起往考场入口望。
突然,“哐——哐——哐——”三声铜锣响刺破晨雾,声音厚重又急促,考场外瞬间静了大半。
刘燕的手猛地攥紧了衣角,刚还念叨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神紧紧黏在顾霄身上;聂芊芊怀里的团团被锣声惊得往她怀里缩了缩,其他人则是直勾勾盯着考场入口的方向,连空气都像被这锣声拧得紧了几分。
唯有顾霄,依旧站得笔直。
他抬手理了理长衫的衣襟,动作从容不迫。
他抬眼望向考场大门,目光平静得像映着晨光的湖面,眼前便是科举之路的起点,可他从考场的大门向里面看去,似乎看的不是童生-秀才-举人这样一条科举之径,他眼底却似望着另一条长远之路。
“考生入列!”
顾霄转头,神色平静,对着众人轻轻颔首,“我进去了,你们早些回去,别冻着。”说完,便拎着考篮,转身走向排队的考生队伍,背影挺拔,步伐沉稳。
考生入列后,衙役严查不休:衣襟解开翻看,鞋袜脱卸查验,考篮里的吃食也需掰开细查,杜绝夹带之嫌。
厅堂之上,县官坐堂点名,唐大人的的声音骤然响起,洪亮厚重、掷地有声。
刘燕听到这声音浑身一震,心猛地狂跳起来,这声音与往日里同刘燕闲谈时的温和低语判若两人,带着威严与力量猛猛的震荡了她的心神,令其心神摇曳。
众人在考场外默默等候,直到“顾霄”二字从唐锦成口中传出,看着他接卷入场,又等了许久才缓缓散去。
这一日格外漫长,聂芊芊在济世堂坐诊倒不觉难熬,刘燕、刘熊与黄珍珠却心神不宁,纵使旁人再三宽慰县试只是初级考试,可家里从未出过读书人,那份期盼与担忧让每一刻都格外煎熬。
待到顾霄考完,一家人又整整齐齐去接他,这份隆重的仪式虽显多余,却盛着满满的心意,顾霄拗不过,只得受了。
好在煎熬未久,次日黄昏便放榜了。榜单以团案形式张贴在县衙外墙,不列名次,只见姓名。
墙下挤满了考生与亲友,人声嘈杂,刘燕一行人挤在前面,十多双眼睛齐上阵,第一时间便找到了“顾霄”二字,顿时喜笑颜开,欢呼声压过了周遭的喧闹。
夜里,栖月楼摆起了庆祝宴,满桌佳肴香气扑鼻,蒋文轩自然来凑热闹。
他看着众人围着顾霄道贺,为他筹备仪式、忙前忙后,既为顾霄高兴,也忍不住羡慕。
当年他考试通过时,蒋波涛忙于生意远在外地,只寄来一封家书与丰厚红包,那时他虽因银子欢喜,可此刻对比顾霄这般被真心簇拥的热闹,才觉这份众人齐心筹备的庆祝,比金银更显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