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叶默注意到餐馆门口又陆续进来了几位客人,苏梅下意识地朝那边望了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开店人家特有的、对生意本能的关注。
叶默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不想因为他们的询问而过多打扰这对夫妇赖以生计的营生,于是主动开口道:“苏梅女士,胡老板,看你们又要忙了。这样吧,我们不着急,等二位忙完了,空闲下来,我们再找个时间坐下来,安心地聊聊关于德吉的一些事情。我们晚点再过来,不打扰你们做生意。”
见到叶默如此体谅和尊重他们的工作,苏梅和她的丈夫胡成远脸上都露出了由衷的感激和如释重负的表情。
在这种时候,来自公家人的理解显得尤为珍贵。
胡成远搓了搓还带着厨房油渍的手,连忙点头道:“哎,好,好!谢谢两位领导的理解!实在是太感谢了!我们这小店……大概到晚上八点左右,客人就基本散了,那时候就能闲下来了。”
“行,那我们就八点左右再来。”叶默点点头,和林萱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便起身离开了餐馆,将空间还给了即将忙碌起来的店主夫妇。
时间在成都秋夜的霓虹闪烁中悄然流逝,很快便过去了两个多小时,指针滑向了晚上八点多。
叶默和林萱如约再次来到了这家已然打烊的小餐馆。
卷帘门拉下了一半,店内的灯光却还亮着,透过玻璃门能看到苏梅和她的丈夫胡成远正在里面忙碌着进行最后的清扫工作。
苏梅正弯腰擦拭着桌子,胡成远则拿着拖把仔细地拖着地,空气中弥漫着洗洁精和消毒水的气味。
见到叶默和林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两人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胡成远快步上前,将剩下的半扇卷帘门完全推上去,热情地招呼道:“两位警官,快请进,快请进!地方小,有点乱,刚收拾完,别介意。”
苏梅则赶紧洗了手,从消毒柜里取出两个干净的杯子,为他们泡上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四川白茶,茶香瞬间驱散了一些空气中的清洁剂味道。
“麻烦你们了,这么晚还等着我们。”叶默和林萱在一张收拾干净的桌子旁坐下。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苏梅连连摆手,和丈夫一起在对面坐了下来。短暂的寒暄和客套之后,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叶默没有过多浪费时间,他深知这对夫妇忙碌了一天已然十分疲惫。
他从上衣口袋拿出一个便携的警务记录本和一支笔,翻开新的一页,开始了正式的询问:“苏梅女士,胡老板,那我们……就开始吧。首先,我想了解一下,关于德吉和桑玛交往的事情,你们当时知情吗?”
苏梅闻言,认真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回忆的迷茫:“不知道。德吉他……从来都没和我们家里人提起过这个姑娘。他一直都在扎西老板的马场里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常常累得倒头就睡。他在外面遇到什么事情,交了什么样的朋友,甚至是受了什么委屈,他都习惯了自己憋在心里,从来不爱跟我们说。我母亲后来总念叨,说他就是怕我们知道了,会替他担心,会给他添麻烦……”
叶默在本子上快速记录了几个关键词,然后继续问道:“我了解到你们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请问,你们的父亲,是什么时候不在的?”
这个问题让苏梅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她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是在我六岁那年……父亲他……是患病去世的。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好,也没查出具体是什么病,人就没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父亲去世之后,我们家就像是塌了顶梁柱,一下子就失去了支撑。哥哥德吉那时候其实成绩很好,但他二话没说就主动辍了学,跑去给人家养马、当学徒,挣来的钱虽然微薄,却几乎全都拿来补贴家里用了。我母亲……她腿脚一直就不太方便,干不了重活,父亲走后,她就只能在家里做一些简单的手工活,比如缝缝补补,或者帮人捻点毛线,换点零钱。”
“你还有一个弟弟,名叫扎吉,对吗?”叶默根据资料确认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发展呢?”
“对,扎吉是我弟弟。”苏梅提到弟弟,语气里多了一丝牵挂:“他今年24了,比我和哥哥都小很多。父亲走的时候他还不太记事。现在他在泸州那边,跟他一个师兄学电焊手艺。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他每年年底不管多远都会赶回来团圆。如今……如今母亲也去世了,他有时候过年……都觉得没什么奔头,就不一定回来了。”
话语间透露出对家族离散的一丝凄凉。
“请节哀,那么,你的母亲是患什么病去世的?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叶默的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
“是脑淤血。”苏梅的声音低沉下去,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的一角:“已经去世五年多了。我嫁到成都来之后,生活稍微稳定了点,我丈夫他人好,主动提出把我母亲从康巴接过来跟我们一起住,想着给她养老,让她享享福。可我母亲她一辈子劳碌惯了,根本闲不住,说什么也要在我们店里头帮忙,洗碗、洗菜、摘菜……什么都抢着干。我们拗不过她,就随她去了。结果就在04年的时候,有一天她正在后厨洗碗,突然就说头晕得厉害,站不稳。我们赶紧把她送去医院,一检查,医生就说是大面积的脑淤血……直接送进了重症病房,可是……可是没撑多久,人就走了……”
说到这里,苏梅的眼圈再次泛红,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一旁的胡成远默默地递给她一张纸巾。
叶默和林萱都沉默了片刻,表达着无言的哀悼。
过了一会儿,叶默才继续将话题引回德吉身上:“那我们再说回德吉。根据之前的了解,他当年头痛这件事,持续了有多久?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苏梅擦了擦眼角,努力平复情绪,回忆道:“有一段时间了,具体多久记不清,但肯定不止一年。他这个人能忍,头痛从来不说,都是自己硬扛着。等我们真正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他痛得特别厉害的时候了,有时候晚上疼得根本睡不着觉,脸色也很难看。所以我就和我母亲拼命劝他,让他必须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他后来同意了,但他跟我们说,他想去甘孜那边的大医院检查,说那里的医院更好。我们当时……根本就没想到,他去甘孜,实际上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去找那个叫桑玛的姑娘……”
“德吉当时决定去甘孜的时候,身上带了多少钱?你们有给他准备吗?”叶默问到了一个关键的经济细节。
“他就自己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几百块钱。”苏梅说道:“但是我和我母亲哪里能放心让他就带这么点钱出远门去看病?我们把他之前打工赚来、寄回家但一直让我们替他存着的三千块钱,全都取了出来,硬塞给了他。那时候三千块不是小数目了。我们千叮万嘱,让他到了地方,检查无论结果好坏,都一定要记得打电话回来报个平安,别让我们在家里干着急……”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只是……只是没想到他这一去……回来以后整个人就完全变了样,魂都没了似的……”
“那德吉到了甘孜之后,有按照约定给你们打电话吗?”叶默追问道,试图勾勒出德吉在甘孜时的行动轨迹。
“有的,打过好几次。”苏梅努力回忆着,“第一次是他刚到甘孜的时候,大概安顿下来第二天,是在医院里的公共电话处打回来的。那时候我们镇上就只有马场的老板扎西坎多家里有电话,他电话是先打到扎西老板那里,然后扎西老板再急忙跑过来通知我们,我们赶紧跑到马场去,才能和他通上话。那次电话里他声音听着还行,就说已经到了,准备看病了,让我们别担心。”
“第二次打电话回来,大概是一个月后了。”她继续回忆,眉头微蹙,仿佛在努力捕捉遥远的信号,“那次他说医院准备给他安排做一系列详细的检查了,听起来好像还有点希望似的……我们还傻傻地安慰他,让他放宽心。”
“最后一次打电话……”苏梅的声音颤抖起来,充满了痛苦,“就是他回来之前不久。那次电话,明显能听出他声音很不对劲,非常虚弱,气息也很短,话很少,没聊几句就说累了,要挂了。我们在这边急得要命,问他检查结果怎么样,他也没细说,只含糊地应了两声就把电话撂了。等他回来之后……才告诉了我们真实情况。他说他得了绝症,医生说他活不了太久了……而且,他天天就抱着那个木头盒子,谁也不让碰,眼神直勾勾的,身体就像被抽走了魂一样,一天天地瘦下去,眼看着就不行了……”
她泣不成声,胡成远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时候,苏梅继续道:“他去世前的一个星期,就已经基本上昏迷不醒了。我们想送他去医院,可当地的医院看了情况,都不肯接收了。我们没办法,只好把他带回家里,我和弟弟,还有母亲,就这么守着他……看着他……看着他最后一口气咽下去……”
“哥哥去世之后,我们按照他的要求,将那个木盒子和他葬在一起,虽然不知道木盒子里面是什么,但既然是哥哥的要求,我们也就照做了,只是我们怎么也没想到,盒子里装着的,是女孩桑玛的骨灰,而德吉他,为了替桑玛报仇,还杀了一名黑社会大哥……”
说到这里,苏梅转身来到收银柜台,她打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随后走到几人面前,将相片递给叶默和林萱道:“这张照片,是我们的全家福,是我哥哥德吉成人礼上,扎西老板为我们一家人拍的,当时那台相机价格据说高达十几万,拍出来的照片特别清晰。”
闻言,叶默和林萱两人将目光落到这张照片之上。
照片上,苏梅和她的弟弟扎吉都还很小,他们的母亲看起来却有些苍老。
而叶默目光扫过德吉那张脸的时候,却在一瞬间直接愣住了。
这张照片上的德吉和之前在木盒子里发现那张和桑玛合照上的德吉拍摄角度不一样,这张照片像素更清晰,五官轮廓更真实。
然而,就是这张德吉真实的五官照片,却一下子让叶默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这个德吉,居然和秦思明的长的非常相似。
此时的叶默表情凝重,一旁的林萱因为没有参与这起案子,所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到叶默脸上表情不对劲,林萱下意识的开口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吗,叶默?”
叶默看了林萱一眼,随后开口道:“我去酒店把相机拿过来,你等我一下。”
见到叶默跑出去,林萱随后也跟了上去。
她拉住叶默问道:“叶默,究竟出什么事了?”
叶默一边走一边回答道:“那张照片上的德吉,和秦思明的长相非常相似,这其中有问题。”
闻言,林萱眉头紧皱,连忙问道:“你之前不是见过德吉的照片吗,那张和桑玛的合照。”
“那张合照类似于以前的那种大头贴,像素很模糊,而且拍摄的角度不同,所以我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可是这张照片上,十八岁的德吉,和秦思明长的太像了,这很不对劲。”
“不是吧,难不成,这个德吉和秦思明是兄弟?”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我现在拿相机把这照片拍下来,而且,这秦思明就要出国了,我得赶在他出国之前找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