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再也顾不上多解释,转身以更快的速度朝着酒店的方向疾步走去,甚至近乎小跑起来。
林萱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和紧急性,不再多问,紧紧跟在他身后。
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成都夜晚的流光溢彩之中,只留下身后小餐馆里那盏温暖的灯和一段即将被重新颠覆的往事。
叶默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酒店房间,甚至来不及和前台打招呼,直接刷卡上楼。
他冲进房间,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专业数码相机。
这是他出差开会时常备用于拍摄资料的工具。
他快速检查了电量存储卡,确认无误后,立刻转身冲出房间。
林萱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在电梯口追上了他。
两人沉默地乘电梯下楼,再次快步赶回那家小餐馆。
回到餐馆时,苏梅和胡成远还忐忑不安地等在那里,桌上那张照片依旧静静地躺着。
见到去而复返的两人,尤其是叶默手中多了一台看起来颇为专业的相机,他们脸上的疑惑更深了。
“不好意思,再打扰一下。”叶默的语气尽量保持平静,但眼中的急切无法完全掩饰。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拿起那张照片,将其在桌面上平整放好。
他打开相机,调整到微距模式,找好角度,确保光线均匀地打在照片表面,避免反光。
然后,他屏住呼吸,通过取景器仔细构图,将德吉那张年轻、清晰、充满冲击力的面孔充满整个画面。
咔嚓!咔嚓!咔嚓!
清脆的快门声在安静的餐馆里格外清晰。
叶默从不同角度、不同焦距连续拍摄了多张照片,确保万无一失,每一处细节都被清晰记录下来。
他甚至还特意拍了一张包含苏梅、母亲和弟弟在内的完整全家福,以作背景佐证。
做完这一切,叶默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任务。
他将相机小心地收好,确保存储卡无误,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一脸困惑的苏梅夫妇,问出了一个看似突兀的问题:“苏梅女士,冒昧再问一下,你弟弟扎吉,身高大概是多少?”
苏梅虽然不明白叶默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我弟弟吗?他个子不算很高,大概就在一米七左右吧。”
叶默的心微微一沉,继续追问,目光紧紧锁定苏梅的表情:“那……他和德吉长得像吗?”
听到这句话,苏梅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摇了摇头,语气肯定:“不怎么像。扎吉随我母亲多一些,脸盘圆一点,眼睛也没我哥哥那么大。德吉……他长得更像阿爸年轻时候,大家都这么说。”
但她的话语里,似乎也带着一丝不那么确定的回忆。
叶默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将那个盘旋在心头、最惊人的猜测问出了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苏梅女士,请你仔细回忆一下,你哥哥德吉……他有没有可能,并不是你父母亲生的?比如,是早年领养的?”
此言一出,苏梅顿时就愣住了!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直直地看着叶默,随后情绪有些激动地连忙摇头否认道:“不!不可能!他就是我的亲哥哥!绝对是亲生的!我父母从来没有,哪怕一次提起过这种事情!身边的亲戚朋友,姑妈、叔叔他们,也从来都没人说过!他就是我们家的孩子,怎么会是领养的呢?”她的反应非常真实自然,是一种基于多年家庭认知被突然挑战后的本能反驳。
听到苏梅如此坚决甚至带着些被冒犯感的回答,叶默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疑点反而更大了。
德吉的身高足有一米八五,体格魁梧,是典型的康巴汉子体型,而弟弟扎吉只有一米七,姐弟二人的容貌也与德吉的深邃五官毫无相似之处。
从遗传学角度来看,这确实存在显著的不合理性,尤其是在父母外貌特征并不突出的情况下。
可如果德吉真的是苏梅母亲早年领养的孩子,以当时农村的户籍管理情况,未必会有非常规范清晰的记录。
而且,如果父母和所有亲戚都刻意隐瞒,统一口径,将其作为亲生儿子抚养长大,那么苏梅不知道内情也完全可能。
但问题是,如今德吉的父母都已去世,此事几乎已经无法从亲属层面得到确切的求证。
唯一的、最科学的方法,就是从德吉遗骸里找到生物检材,进行DNA亲缘关系鉴定。
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即便鉴定结果证实德吉和秦思明是生物学上的亲兄弟,在没有其他证据表明秦思明与桑玛案、与朱青扎布之死有直接关联的情况下,这个发现对于已经结案的桑玛案本身,似乎并无法律上的意义。
它或许只能揭开一段尘封的家族秘辛。
但是,无论如何!一种强烈的直觉和刑警的责任感告诉叶默,他必须赶在秦思明出国之前找到他!
当面问清楚!
这背后一定隐藏着更深的故事,或许与德吉的行动、与那些未解的疑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时间紧迫,叶默不再犹豫,他立刻拿出手机,走到餐馆外,直接拨通了安京市局刘队长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自己的惊人发现和猜测,并请求刘队长立即联系秦思明,希望能以配合警方了解情况为由,暂时延缓其出境行程。
然而,几分钟后,刘队长的回电带来了不利的消息。
他的语气带着无奈:“叶默,我刚联系过了。秦思明人现在根本不在成都,他正在上海参加一个国际学术研讨会,会议今天结束。他已经定了明天上午九点整从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直飞纽约的航班!所有手续都是合法合规的。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与任何案件有关,仅仅凭一个长相相似的猜测,根本不可能申请到限制出境令,无法扣留他!”
果然如此!
叶默的心一紧。
在法律和程序面前,他的直觉和猜测苍白无力。
“我知道了,谢谢刘队。”叶默挂断电话,眼神却变得更加坚定。
没有办法之下,他只能选择最直接也是最奔波的方式。
他必须立刻动身去上海!要赶在秦思明登上飞机之前,面对面地找到他!
他迅速查询航班信息。
最早一班从宜宾五粮液机场飞往上海浦东机场的航班是凌晨六点十分的,飞行时间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
现在赶去机场,时间刚刚好!
“林萱!”叶默转身,快速对跟出来的林萱道:“我得立刻去一趟上海,事关重大。成都这边的后续交流,可能得麻烦你……”
“我明白,你快去!这边一切交给我,保持联系!”林萱毫不犹豫地点头,她清楚事情的紧急性,也完全信任叶默的判断,所以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点了点头道。
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叶默在路边迅速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对司机快速说出:“双流机场,越快越好!”
出租车汇入夜晚的车流,朝着机场方向疾驰而去。
这一夜,他几乎无眠。
在机场外的酒店里,他只能靠着闭目养神短暂休息,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德吉的照片、秦思明的资料、苏梅的话以及所有错综复杂的线索。
清晨五点,机场开始喧闹起来,他准时登上了前往上海的早班航班。
第二天一早,飞机准点降落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巨大的跑道上。
叶默随着人流快步走出廊桥,时间刚过八点半。
他一边打开手机,一边联系了上海警方事先通过内部渠道沟通好的联络人。
由于没有任何合法理由对秦思明采取强制措施,上海警方无法直接介入拦截,但还是给予了叶默这位部里专家最大的便利和支持。
一名身着便衣的民警在到达厅接上了叶默,驾驶一辆普通牌照的车辆,以最高效的方式将他带到了国际出发层的安检区外。
“叶队,核查过了,秦思明已经在里面了,航班是MU587,九点整起飞,飞纽约。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候机室了。我们没有理由进去带人,只能送你到这里。”便衣民警低声道,语气透着无奈。
“足够了,已经非常感谢!给你们添麻烦了!”叶默点头致谢,整理了一下因连夜奔波而略显褶皱的衣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急切,大步走向安检口。
他出示了警官证,向安检人员简要说明了情况,但他只是以寻找重要知情人配合了解情况为由,并未提及案件,经过简单的沟通、登记和确认后,他被特殊允许进入国际出发候机区。
偌大而繁忙的候机室里,充斥着各种语言的广播声和旅客的嘈杂声。
人们或坐或卧,或忙碌或等待,奔赴世界各地。
叶默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般快速而冷静地扫过人群,大脑高速处理着每一张面孔。
很快,就在一个相对安静的靠窗位置,他锁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秦思明。
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穿着一件质地良好的灰色高领毛衣和深色休闲长裤,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斯文而沉稳。
身边放着一个低调的登机箱和一个皮质公文包。
他并没有看书或者看手机,只是微微侧头,安静地看着窗外广阔停机坪上不断起落的银白色飞机,侧脸的轮廓在透过巨大玻璃窗照射进来的晨光中显得清晰而平静,那眉眼、那鼻梁的线条、那下颌的弧度,与照片上十八岁的德吉惊人地、几乎是震撼性地重叠在一起!
叶默注意到,他的妻子赵青青,并没有在他身边。
他是独自候机。
叶默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翻涌的诸多疑问和猜测,朝着那个身影,一步步沉稳地走了过去。
脚步声淹没在候机室的背景噪音里。
来到秦思明身边的空位,叶默并没有立刻开口说什么,而是直接坐了下来,动作自然,仿佛只是一位普通的候机旅客。
秦思明似乎并未感到意外,他甚至没有转头去看身边坐下的是谁,目光依旧看着窗外,只是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盘上跳动的指针,随后看着前方空旷处,用一种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料到的语气开口道:“你来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叶默耳中。
“你似乎,一直在等我。”叶默淡淡开口道,同样目视前方,语气听不出喜怒。
“时间不多了!”秦思明缓缓转过头,第一次将目光投向叶默,镜片后的眼神深邃而复杂,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却又似乎隐藏着极深的疲惫:“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来。但留给我们对话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不到。”
闻言,叶默不再迂回,他从随身包里拿出那张刚刚打印出来的、德吉面容的特写照片,递到秦思明面前的空椅上:“如果我的推断没有错的话,照片上这个人,德吉,应该是你的亲弟弟吧?”
秦思明的目光垂下,落在那张照片上,凝视着德吉那张年轻、充满生命力却已然逝去的面孔,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剧烈的变化,只是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涟漪,像是平静湖面下暗流的涌动。
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迎上叶默锐利的审视,语气依旧平静,却抛回了一个问题:“叶警官,你今天找到我,是来听一个故事的,还是来办案的?”
叶默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两秒,并没有回答。
秦思明微微摇了摇头,仿佛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做了一个“请”的细微动作:“那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很长,也很旧的故事,不知道,你想从哪里开始听?”
叶默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清晰地说道:“从那辆大巴车开始讲吧,当年去往甘孜的那辆大巴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