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看了眼囚服,那衣襟上还有干涸的泥印和血迹,她扒在牢门上,眉眼弯弯地笑:“官爷,能换身干净的吗?”
牢头不悦道:“一个阶下囚摆什么架子?少废话!”
说着,他抽出腰间长鞭,啪一下抽打在牢门前,“快换!要我好好伺候你们换吗?”
青黛猝然后退两步,眼神颤了颤。
“阿青?”魏子稷瞳色沉冷。
青黛扶额,掌心已出了一层湿濡细汗。原本长鞭破空声没那么吓人,但这牢房幽暗密闭,空气里还弥漫着刑具的腥臭味,想起曾经,她便一时难以呼吸。
她缓缓:“我没事。”
魏子稷看青黛脸色不好,转身解下腰间钱袋,他面上温和,对牢头道:“劳驾帮个忙。”
牢头眼中一亮,他轻咳:“真是麻烦!”
“不过嘛,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魏子稷俯身将钱袋放地上。
牢头咧嘴:“真是上道!”
他显然算个老江湖,为防着人近身偷袭,牢头并不上前,只探出刀尖去勾地上钱袋。
岂料那瞧着温文尔雅的男子竟探手攥住刀尖,眉都不皱,只狠力一扯!
电光火石间,牢头踉跄前扑,才迎面撞上铁栏,下一刻咽喉就被死死扼住了。
“嗬……”牢头惊恐瞪大眼,鼻尖充斥着面前男人掌心的血腥气,一股寒气从脚底蹿升,他见过诸多死囚,却从未见过这般随时敢玉石俱焚的狠戾。
“好……好汉……饶……饶……”
魏子稷面上无半分波动,心口却燥热难忍。
身旁有人轻轻搭上了他的手,小声道:“瑄陵君,我们还需在此多待几日。”
随即,魏子稷松了力道。
有救!牢头涨紫了脸,拼命朝青黛的方向使眼色:“嗬……女侠……我、我错了!您救救我!求女侠高……高抬贵手!”
青黛叹气,甩了甩一脑门的冷汗。
在牢头期盼的目光中,她从铁栏中伸出手,掏走了长鞭,然后用铁柄一棒给人敲晕了。
“让你吓唬人!”
入夜后,牢房内值守小吏不多,今晚轮到看值的几个还在外打瞌睡。有如此动静,外头还没反应。
大概是牢头想独吞钱财,还特意打了招呼。
简直作茧自缚。
魏子稷松了手,垂在身侧,鲜血顺着指节滴落,他并不觉得痛,神情却不太明朗。
“瑄陵君!”青黛捉起他的伤手,撕下一片衣角将伤口缠住,“你若想教训他,让我来就是了。你这手……可是提笔著文章的。”
魏子稷蜷起手指,反是垂眸看她:“方才那一鞭……阿青,从前的噩梦还缠着你吗?”
青黛扬了一下唇角,发觉有些僵硬,她立马哈哈笑出声:“什么噩梦呀!以前是年纪小,所以胆小。”
“不过自从瑄陵君将我带出了那地方,在你身边后,我就不会做噩梦了。”
伤口包扎好了,青黛正要收手,魏子稷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不让她退开:“那我不在的这三年,你会做噩梦吗?”
男人的语气很低,又怜又疼。
魏子稷的手覆上来的那一刻,青黛心尖一抖,她语气如常:“很少。”
话音刚落,就听魏子稷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将青黛拢入怀中,男人的下颌贴在她额角,“是我的错。”
曾经寡情和理智如今都成了灼身的毒,滚烫气息落在青黛发间,千般自责,万种怜惜,“阿青,从今往后,我都在你身边。”
青黛的双手不自觉抬起,在即将落到魏子稷背后的前一刻,她笑了笑,垂下手:“阿稷哥哥,你说什么呢?”
哥哥。
是。他之于阿青,不过兄长而已。
魏子稷眼中微黯。
他不也是这般想的吗?
还能是什么?
“往后你要是想我了,就回山庄看我便是。两位师父也会高兴的。”
而后,她伸手一推,再弯腰拾起地上囚服:“瑄陵君,我们貌似得先乖乖穿上。否则他们还得找麻烦。”
魏子稷垂眼敛去神色,他道:“嗯。”
青黛抱起囚服走到角落:“瑄陵君,你若嫌脏,把外袍脱了就好,里衣就穿着。”
说话间,她已抬手解了腰带,依稀又咬起了牙:“你放心脱,我真的、真的看不清。”
除了她絮絮叨叨的声音,还有衣物轻飘飘落地声,魏子稷背对着,低头凝视被青黛裹好的伤手。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轻轻触碰那片衣角。
“好了。瑄陵君你换吧。”
魏子稷转过身。面前人穿上了套过于宽大的衣裳,她显然也不太自在,一会儿扯扯领口,一会儿拉拉下裤。
“嗯。”魏子稷应了一声,解下外袍。
瑄陵君并不文弱的身材在青黛眼中一晃而过,她忙低头摸眉心。
她是让瑄陵君别害羞,也没让人这么大方啊!
忽然又想到什么,青黛摸索着挪到石床边:“瑄陵君………”
“怎么又改口?”魏子稷换好囚服,坐到青黛身边,温声笑,“方才不是还叫我阿稷么?”
青黛仰面躺下,又翻身朝墙壁,她双手捏住过烫的耳垂:“床很大,我们一人睡一头。好好休养,明日再跟那群人折腾。”
魏子稷温柔笑着,目光落在青黛后颈,却猛地顿住。
青黛宽大的囚服因她翻身动作,露出了一大片后颈,仅仅是肉眼可见的肌肤之上纵横着几道颜色浅淡的鞭痕。
魏子稷知晓她过去在奴苑过得不易,也亲手替她报复了曾经那批人,但……
此时此刻亲眼瞧见了她所受的旧伤,心底仍是不可遏制地翻涌出阴冷的恨意和愤怒。
魏子稷目光落到铁栏外,死死盯住地上那柄大刀。
他死了就好。
这一切就可以重来了。
回到阿青十岁之前,在她踏入奴苑之前,把人带回山庄,让她快乐无忧地长大。
魏子稷攥紧掌心。
轮回数次的记忆碾成碎渣在胃里翻出剧烈的恶心,他把指节掐得惨白,早该麻木了不是吗?不过是重来一次罢了。
他早已无法自救。
那便……换阿青幸福快乐度过一生。
魏子稷表情平淡下来,起身。
忽然,青黛翻了个身,朦朦胧胧地抓住了魏子稷:“瑄…瑄陵君……魏子稷,阿稷,我好热。”
她额前一片湿汗,眼神浑沌。
“阿青?”魏子稷忙俯身去摸她额头,“阿青?你在发热,是又做噩梦了?”
留有阴影的记忆卷土重来,让她在梦中昏沉地陷入了癔症。
青黛含糊地应了一声,而后抬起泪眼汪汪的眼睛:“瑄陵君……你带我走吧……我不想挨打……”
她哽了一会儿,道:“阿……阿稷哥哥,将你只当作哥哥也可以……不要离开我就好了……”
魏子稷倏然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