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内文托!贝内文托!’
‘吻我!快吻我!’
‘说爱我!快爱我!’
‘贝内文托的贝内文托!’
‘快逃快逃呀!每个人都要藏起口舌!’
零散戏谑地嚷嚷声如同从脓液里捞出一张泡软发黄的相片,上面的褶皱让鲁伯特回忆起更久远的时光。
贝内文托家的长子,格雷克先生已是足够让人骄傲。哪怕伦敦最刻薄的评论家谈起这年轻有为的绅士都要不咸不淡来上一句‘勉强有昔日贵族模样’——
而无论多么钱权旺盛的家长,毫无疑问都对后代有着相同的期盼。
要么更胜一筹,要么无病无忧:这两个愿望同样的贪婪。
鲁伯特·贝内文托就在这样的期待中诞生了。
只是同荒原白冠主擦肩而过时,对方带走了他的母亲。
他在金与蜜中长大,从绚烂多彩的宝石川中汲水,于颗粒饱满的香料中呼吸。
那头惹眼的白发和异于常人的粉色眼睛并不让他成为‘怪物’——特殊反而更托衬他身份的不凡。在丧妻的老贝内文托的哀伤时代,他几乎婴儿时就能感受到时刻落于头顶的眼神重量。
然后。
他毫无特异的长大。
和格雷克,他真正不凡的哥哥走相同的道路:理所当然的贵族男校,在清楚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贝内文托之前,先学会怎么成为一名合格的绅士,硬汉,遇见困难会开动脑筋的聪明人。
也许娜塔莉·贝内文托掩饰的高明,除他的贴身男仆外,几乎没有人发现这孩子枕头下时常出现的物件儿:
女士软弱的钎蕾丝边的袜子,发卡,别针,耳饰。
以及…
一些不名誉的下流脂粉。
男仆清楚,这是娜塔莉小姐的默许,也早过了该为某些抉择挣扎的青春——他替鲁伯特隐瞒了至少三个春夏秋冬。
直到他彻底投入那所学校,爱上了一个黑色卷发的学生:比鲁伯特大上两岁,肩膀宽极了,讲话声音低得就像工人见着厂主老爷时的脑袋似的。
男仆也是后来才清楚发生了什么:
男人坠入爱河,往往比姑娘们还要决绝和愚蠢。
况且,在一个‘埋伏’了十来人的树林和一个策划了许多天的阴谋里愚蠢示爱与索吻显然会毁了贝内文托的名声。
不,不仅如此,也许更严重。
后来发生什么,男仆猜测是老爷发了话。
此后并未传出鲁伯特的只言片语,但相应,男仆也被迫离开了谎言。
他再也不能服侍鲁伯特·贝内文托,只在另一幢别墅外做些琐碎,偶尔在闲的日子里抬头往着那扇永远被窗帘遮着的窗子畅想——然后,他就加倍的悲伤起来了。
少爷再也不能到学校去,恐怕他也不想了。
‘贝内文托!贝内文托!’
‘吻我!快吻我!说爱我!快爱我!’
鲁伯特·贝内文托听着记忆中挥之不去地焦痕,缓缓睁开了眼睛。
列车稳定地左右摇晃着,走着它规律的步子。
西奥多依然坐在对面,身边多出个罗兰·柯林斯。
两个人正面对面打开扑克扇,比拼谁的牌的点数大。
目前,西奥多更胜一筹。
“我们还担心你被风吹出了病。”
西奥多抬眼看着刚苏醒还有些怔愣的姑娘,想了想,从扑克扇里抽出一张摆在面前。
“…如果你们担心,就不该引诱我到车顶上。”鲁伯特低声回了一句,忙着检查自己小憩过后的装扮是否不够得体——她显然没有像绝大多数人一样,醒来后模糊了梦境的记忆。
她兴致不高,怏怏在桌面上的牌堆里搅了几下,拎出一张数字九在手里摆弄。
“我们要在穷地方住多久。”
“最多二十五天,露露。如果够幸运…也许只要半天。”罗兰打出一张数字九,压住了西奥多的数字四。
鲁伯特撇了撇嘴,把刚刚落地的另一张数字九捡起来,和手里那张凑成一对。
“看来我要做好呆二十五天的准备了…龙…怪不得审判庭的名声不好,你们都用这些借口来休假?你怎么打动上司的?花了多少钱?”
西奥多打出一个数字十,等罗兰摇头后,又打出两张数字九。
然后。
再一张数字五。
鲁伯特顺势又按住西奥多的那两张。
现在,手里有四张数字九了。
“我需要龙骨,露露。不是什么任务,也不是为了休假——龙骨,真真正正的异种的遗骸,二十五天,我要带着它回伦敦。”
罗兰轻声说。
鲁伯特搓了搓手里的纸牌:“你在开玩笑?那可是龙骨,柯林斯。你不会以为什么玩意儿都会被你这张脸蛋儿吸引吧?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能心想事成的?”
他看着罗兰打出一张数字九,盖住西奥多的数字五,原本伸出的手臂忽然顿了顿。
视线下移。
看着自己手中的四张数字九。
又看看桌面上的那张‘崭新’的数字九…以及盯着手牌冥思,还一无所知的西奥多。
一丝促狭跳上眉心。
她默默用手掌按住那张九,把它变成了自己第五张收藏品。
“见到我姐姐之后。”
龙骨多作用于大型仪式,由于娜塔莉的缘故,鲁伯特在仪式方面的知识该够用…至少面对罗兰够用。
“我不管你听了什么谣言或傻消息,柯林斯,龙骨不可能安生待在一个‘众所周知’的地方——你也听见列车员说了,康沃尔曾有座金矿。金矿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蜂拥而至的淘金者、矿工、矿业公司…
也意味着仪式者。
假如真有龙的踪影,怎么也不会轮到他们。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交谈。
得准入内的列车员好像被谁锤了一拳似的,脸色难看的要命。
“…我得打搅诸位了。”
当门被推开,车厢外乱糟糟的声音也一同涌了进来。
罗兰听见了争吵。
“有位先生丢了东西。”
一时沉默。
鲁伯特坐正,稍稍仰起头:“接下来呢?先生,您不会真认为我、或这车厢里同样品德高尚的绅士们和失物有关?无论它是什么。实际上最不可能有关的就是我们了,您觉得呢?”
这话还算温和。
温和里透着轻蔑傲慢。
列车员倒不认为以鲁伯特的打扮,说这话有什么问题。他只是…
只是拗不过另一个人。
“…上一次我来送餐,您和几位先生都不在车厢里,所以…”
厚手掌按住了他的肩膀,拎猫崽一样猛地把他向后扯开。
一脸络腮胡的彪悍男人就这样‘撞’了进来。
“意思就是,你们也有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