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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4、替罪羊(求月票)

    警局门口的老槐树下,支着个修鞋摊。灰不溜秋的鞋匠匣子敞开着,分层、隔格里放在鞋钉、鞋油、锥子、针线、鞋楦、锤子等家伙什,后面是一个小马扎,上面坐的正是李胖子。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褂,挽起的袖口都磨出了毛边,肚子却把褂子撑得溜圆,像揣了小面袋。

    这会他正得空,突然看见背着手走过来的赵文武,忙起身毕恭毕敬问好:

    “赵局长!”

    赵文武上下打量他几眼,笑眯眯地问:“李胖子,生意还好吧?”

    李胖子赔着笑:“全托您的福了,自从搬到这块,没人骚扰,生意还不错。”说着,他似乎想起来什么,忙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蘸着吐沫数了数,眉头一皱,又从兜里摸出几张,笨拙地往前一递,“赵局长,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

    赵文武眼睛都没斜一下:“你这是干什么?”

    李胖子始终谦卑地赔着笑:“这是我孝敬您的,我没有许可执照,被撵得到处跑,多亏了您照顾”

    赵文武打断他,绷着脸:“我看你老实,顺手帮了一把,仅此而已,我是为了好处吗?你把我赵某人当什么人了?还不收起来,要是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怎么了你呢。!”

    李胖子尴尬地将钱收起来:“这赵局长您真是好人。”

    赵文武只是呵呵笑着,顿了顿,问:

    “你识字吗?”

    “我哪识字,小时候家里穷,连读私塾的钱都没有。”

    “哦那就好办了。”赵文武换了一副热心肠面孔:“没有许可执照,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这样吧,索性我好人做到底,给你办了。”

    还有这等好事?李胖子懵了,突然感觉幸运之神降临在自己头上了,搓着手:“赵局长,办证的钱可不是小数目,我”

    “没钱就先欠着,等你有钱了慢慢还,我相信你还不至于赖账。”赵文武摆摆手,“跟我来吧。”

    他背着手走了几步,见李胖子难掩兴奋地收拾自己的摊子,并没有跟上,有些不耐烦了,“警察局门口,还怕有人偷你的家伙什?快点吧。”

    李胖子尴尬地笑了笑,连忙跟了上来。

    就这样一人昂首在前,一人局促在后,畅通无阻地来到二楼赵文武办公室门前。

    赵文武掏出钥匙,将门打开,伸手邀请:

    “进来喝杯茶?”

    李胖子看着崭新的羊毛地毯,那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他穿着脏兮兮布鞋的脚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不,不用,我在门口等着就行。”

    “哦,也行。”

    赵文武坐在办公桌后,从抽屉里面拿出一张逮捕令,笑盈盈地问道:

    “哎,对了,你大名叫什么来着?”

    “李一善。”

    “好名字,日行一善?稍等,很快的。”赵文武啧啧称赞着,手上的钢笔丝毫不停,在抬头空白处写道“兹有强奸犯李一善主动投案,供认不讳”写完后,在下面龙飞凤舞签上自己的名字,接着拿过桌上的公章“啪”地盖上,又从怀里取出自己贴身保管的私章戳在名字上。然后他瞄了几眼,满意地点点头,起身拿着钢笔和印泥踱步过来,笑呵呵地说,“好了,就差你签字画押了。”

    日思夜想的许可执照终于到手了,李一善激动不已:“赵局长,实在太感谢了,您放心,我一定努力赚钱,争取早点还上您的钱。”

    “对你我还是相信的,诺,签字吧。”

    “我我不识字。”

    “没事,画个圈,然后画押就行了。”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李一善笨拙地画上圈,摁上自己的手印,看着鲜红的印章,感激涕零地鞠了一躬。

    赵文武笑着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不远处一间挂着“审讯室”牌子的办公室说:

    “去吧,去那里存个档,就完事了。”

    李一善乐得合不拢嘴,又诚心诚意鞠了一躬,然后拿着“许可执照”向“存档室”走去,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赵文武盯着他的背影玩味地笑了笑,然后走过去抓起电话。

    李一善来到审讯室门前,恭敬地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探头出来,一眼就认出了他,凶狠地问:

    “李胖子,谁让你来这里的?”

    李一善客客气气地递上“许可执照”:“是赵局长.”

    “就你?一个臭补鞋的,也认识赵局长?”男人正要呵斥他滚蛋,一个年轻警察忽然从后面走上来,拉住了他,笑嘻嘻地对李一善说:

    “是李一善吧?快请进,赵局长都打过招呼了。”说着他给同伴使个眼色,不待李一善说话,就一把将他扯了进去。

    “你”话刚出口,李一善就彻底傻眼了,这哪里是什么存档的地方,分明就是一间审讯室,到处挂着血迹斑斑的审讯器具,热浪扑面而来。正中间的椅子上还铐着一个被打得面目全非的犯人,“我,我是来存档的。”

    “存档?”年轻警察好似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冷笑着来到他面前,挑衅地拍着他的脸:

    “是你傻,还是我傻?逮捕令上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是强奸犯!说起来也是好笑,这年头还有主动投案自首的人。”

    李一善傻了,惶恐道:“我不是,真是赵,赵局长让我来的,不信你可以打电话”

    “啪”一记耳光抽在他脸上,年轻警察厉声质问:

    “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上面有你的手印,还敢狡辩?”

    李一善语塞,他实在想不明白赵局长为什么要害自己,无冤无仇的,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目光呆滞,耳朵嗡嗡作响。

    “反悔了?想临时翻供?告诉你,迟了!”李一善被抽得撞到墙上,警察依旧咄咄逼人,不依不饶地拍着他脸,“你算什么东西,还打电话问赵局长。一个臭补鞋的,臭虫一样的玩意,今天把你捏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替你吭一声。”

    李一善忍无可忍,用手挡了一下。

    “还敢反抗?袭警是吧!”年轻警察对着他的肚子就是几拳头,“肚子还挺大,今天就给你放放气,老刘,别愣着了,过堂。”

    满脸横肉的老刘呵呵一笑,拿过铐子将李一善铐起来,拖到了一边的审讯椅上,用鞭子抽了起来。

    天色渐晚。

    几公里外的棚户区一户贴着福字的人家,一个七八岁模样,穿得破破烂烂的瘦小姑娘正踩着板凳在灶台前炒菜。

    她给荠菜加上水,放了一个篦子上去,小心将两个干巴巴的馒头放上去,然后盖上锅盖,心满意足地走出去坐在门槛上,等着爸爸回家。

    可等啊等,天彻底黑了,就是不见爸爸回来。

    夜晚的江山饭店灯光辉煌,穿着得体光鲜的达官贵人、士绅淑女进进出出,气氛热烈,大家都盼着一见传说中的戴将军,这位江山县从古至今出的第三位大人物。

    可戴老板岂能那么容易见到的?

    宴会厅的小包房关着门,集团军司令李觉当仁不让坐在主位上,下面依次按官职大小来坐。

    张义坐在靠门边的位置。平时军统宴会,他最起码是坐在主宾或者主宾甚近的位置,但今天,他只能坐在这儿了。虽然只有一桌,但在座的人中,除了李觉的副官和服务员,他的职务资历最低。赵龙文、童襄、人事处龚处长,都是老资格。

    不过张义觉得这个位置不错,靠着门边,既能保持与主位不远不近的距离,又能适时适地地进出,观察大厅里的状况。

    众人寒暄着,等了一会,包房门开了。戴春风带着家副官来了,他朝着李觉拱拱手:

    “李司令,我没迟到吧?”

    “雨农来了?快请坐!”

    这时,李觉的副官探身进来,对着李觉点点头,示意一切安排就绪了。

    李觉点点头,然后习惯性地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刚才还寒暄的包间立即安静了。这也是官场的一大好处,不需言语,只需要一点暗示,大家就都能意会。这是要讲话的前奏,如果连这一点暗示都不明白,那他不说在官场上步履维艰,至少也是“官商”不高。

    全城安静了。

    李觉挥手让服务员出去,笑着站起来,众人也只能跟着站起来,他说道:

    “雨农,今天是给你举行的接风洗尘宴,虽然这是你老家,你才是正经的‘主人’,但我也算半个地主吧?桌上这些菜,有不少是本地刚上市的新鲜食材,我也是借咱们家乡的这份‘鲜’来献佛,特意给你接风,来,尝尝家乡的味道,大家都一样,千万别客气,放开吃!”

    全场响起了掌声,李觉自己也鼓掌。掌声就像一把刷子,唰一下就起来了,再唰一下就停下来了。不约而同,又整齐划一。李觉继续说:

    “雨农啊,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这次这个什么梅花间谍案搞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家乡的父老乡亲意见都很大。你既然是带着任务来的,那一定要一查到底,还家乡一个朗朗乾坤。”他加重了语气,“当然了,要严查,但也不能矫枉过正,要恰如其分才好,嗯?”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盯了戴春风一眼。

    后半句话才是重点,戴春风自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赵龙文,见他微微点头,便面露微笑地说:

    “李司令放心吧,坚决一查到底,还家乡一个朗朗乾坤。”

    李觉终于露出满意的表情:“来,我敬诸位一杯!”

    接下来就是敬酒环节,都是党国高级干部,喝酒的规则就更加微妙了。比如敬酒,都是按职位资历大小。没有人引导,但是,谁也不会错了。前面的人敬了,后面的人自动接上。

    一圈下来,基本上都是象征性的,张义真正喝到肚子里的并不多。但是,他知道,后面的喝酒,可就不问章法了。能喝则喝,不能喝且坐着。不过,有些酒,他是必须要喝的。虽然打心里厌恶赵龙文、童襄,但人家毕竟是地头蛇,不能因为几杯酒,而惹了不快,得罪了人。当然,也绝不能喝多。从白天开始,他就注意到戴春风和赵龙文在密谋什么,刚才李觉和戴春风心照不宣互动那一幕落在眼中,他的疑惑就更浓了。他莫名想到几句话,扯淡的事干的专业,专业的事干的很扯淡,正事干的千疮百孔,坏事干的天衣无缝。

    可即便再天衣无缝,他也要在细节里抠出破绽。

    这么想着,他笑呵呵地向赵龙文举杯:“赵局长,我再敬您一杯?”

    “哪里?张处长是局本部坐第五把交椅的,该我来敬你才是。”赵龙文皮笑肉不笑地说。

    “您是老资格的前辈,该我敬您。”张义微微一笑,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赵龙文矜持地笑了笑,抿了一口,刚想说点什么,就见他侄子赵文武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口,他便假惺惺地笑了笑:“张处长,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一会再敬你,听你说说抓间谍的故事。”

    说着,他走到戴春风身边,附耳说了句什么,然后放下酒杯出去了。

    张义若有所思,但随后关上的大门隔绝了他的视线,他又不方便跟着出去。望了一眼桌上,见童襄童站长似乎有些喝多了,正揉着眉心发呆,心里一动,满满倒了两杯,走过去:

    “童站长,晚辈敬再敬您一杯,来,我干了,您随意!”

    “不敢当,不敢当,我这个站长籍籍无名,嗝对不起。”听张义这么说,童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站起来,接过酒,对张义说:

    “张,张处长,不,张老弟,这杯算我敬你。我喝了!”

    说着,他也仰头干了,大着舌头说:“老弟啊,还是你们总部好,我.”

    “童站长醉了,来人,扶他下去休息。”张义顺势将他扶住,拉开包厢的门,余光一扫,就见赵文武和赵龙文正站在不远处的露台上低声说着什么,赵文武背对着,看不见他的神情,但赵龙文却笑得神秘莫测。

    童站长的秘书候在门口,立刻跑过来搀扶,却不料童站长一甩膀子:

    “我没事,刘秘书,你没看出来,这是张处长在关心我嘛?还真以为我醉了?没醉!来,张处长,我也回,回敬你一杯!”

    说着,他直接抓起刚才赵龙文放下的酒杯,仰头干了,然后才喝了一半,就“呕”一声吐了出来。

    听到这动静,正和李觉小声说什么的戴春风脸一黑:

    “张义,将他带出去,丢人现眼。”

    这正中张义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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